正文 三、當外室遇上原配

當外室參見原配,是該分庭抗禮,還是奉茶敘座?

看著玉米的妻,一瞬間不知多少念頭從腦中閃過,如電光石火——她可是打上門來?她要求我以後永遠不再見玉米么?如果她提出來,我可有資格拒絕?

然而她卻只是問:「這是您店裡的衣裳嗎?」

她提起一隻巨大的紙袋,裡面是三套我親手繪製的真絲衣裙,如假包換的「香雲紗」出品。

「衣服有問題嗎?」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局促地笑著,囁嚅道:「沒……沒有沒有,不是不是,你檢查一下,這些衣服,我一次都沒穿過的,都是全新的。」

我不必檢查。我說過,真絲衣裳一下水就會走樣,那袋中的衣裙顯而易見是連包裝都沒有拆過的,但是,為什麼?它們經我的手交給玉米,由玉米送給他的夫人,如今她再將這些衣裙送回,說她沒有穿過,她是要羞辱我的作品,從而來羞辱我嗎?

我看著她。該來的總會來,事到臨頭,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也只得引頸就戮。

「這些衣裳都是新的,標牌都沒有取下過,我想問一下,可不可以退貨?」

「啊?」這問題太出乎我的意料,腦子竟不能打彎。

她急急解釋:「我是知道規矩的,打折收回也行。」

「但是,小姐,」輪到我結巴,「為什麼?」

「我姓金,叫我小金就行。」她更加羞澀,「你看,這些衣裳都幾千塊一件,可是我根本沒有機會穿,所以……你打個九折收回來,哪怕八折也行,然後再賣給別人,不算虧吧?我在報上看過你們這家店的報道,生意挺好吧?你看你這樣一件衣裳,要賣到幾千塊,真是暴利是不是?」

「是的是的。」我笑容可掬。不,是「掬」也「掬」不住,已經忍笑忍到肚子痛,恨不得躲回裡間去暴笑一頓。天啊,玉米的夫人不僅是沒氣質、沒品位,竟然連禮貌和修養也談不上,簡直丟足面子,叫我笑掉下巴。就這麼一位夫人,他還如珠如寶,視若拱璧,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家裡給她買香雲紗的衣裳。他輕視那些不顧體面在露天噴泉下戲水的女子,卻可以忍受這樣一個言語莽撞不知深淺的太太,這才叫各花入各眼呢。

這樣一轉念,我便笑不出來了。再聰明靈透又怎麼樣呢?若是沒有一個男人把我捧在手心裡,就仍是可憐的。是的,眼前這個平庸的女人神采品位樣樣不如我,可是她是我最心愛的男人的原配,憑這一點她就可以把我踩在腳底下任意踐踏。兩分鐘以前我不是還在擔心她是打上門來要我難堪的嗎,我又有什麼資格嘲笑她?

她仍在艱難地解釋:「我也不是說這衣服不好,真絲的,挺漂亮的,還是手工畫,不過一件衣服幾千塊,也太貴了……其實也不是為了錢,我衣櫃里有太多衣裳,根本穿不過來,白放著太可惜了,所以……」

「我明白了。」我不忍心再看她為難,或者說,我不忍心再看到玉米的夫人在我面前失禮,「您看這樣可以嗎?這些是已經售出的作品,收回來不大合適,但是我可以給您打五折。」

「五折?」她有些不明白,「五折收回?是不是有點兒……」

「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我可以退回原價的一半,當作你是用半價在我這裡買的。這樣你可以拿回一半錢,同時仍然可以擁有這些衣裳,但是如果您仍然覺得不想要,那麼我可以全價收回……」

「不必了,已經很麻煩了,那就這樣好了。」她明顯地沾沾自喜,而且很知己地問,「其實就算打了五折,你也還是賺的吧?不算吃虧是不是?」

她已經一再地犯忌,我卻再也沒有了嘲笑她的心情,只得苦笑著唯諾:「不虧,只要你喜歡就好。」

我沒有告訴她,其實我賣給玉米的時候,就打過折扣的。這幾件衣裳,幾乎等於送給她。

同玉米的這段情感,原來送出的還不僅是身體與靈魂。

香如的童話男友柏如桐來了。

我聽過他的名字上萬次,卻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遠不如想像中英俊完美——印象里騎竹馬弄青梅的「郎」應該是憨真而帥氣的,有陽光般的笑臉和閃亮的大眼睛。

然而柏如桐並非如此。他也算順眼,長得細巧白凈,典型的南方孩子。只是,他太像個孩子了,對香如有著出乎意料的依戀,表達的方式卻是沒完沒了的提出要求和建議,並且堅持用嘟嘟囔囔的方式來表達意見,即使在我們為了歡迎他到來而盛裝出席的西餐桌上也不例外。

香奈爾在我耳邊悄悄說:「難道香如沒有告訴過他,當眾咬耳朵是不禮貌的行為么?」

我笑:「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我是女人。」念兒理直氣壯,「而且香如是記者,向來對社交禮儀高度在意。」

後來我們知道,當時他們是在爭執睡覺大事,的確不便旁聽。

飯後,香如送柏如桐去招待所,我和念兒等在客廳里決定和她好好談一談,表明立場。誠如念兒形容,香如一向對社交禮儀「高度在意」,但這次不止「在意」,簡直「刻意」,未免矯枉過正。

「你不必那樣做的。」我開誠布公,「這反而會使我們不安。」

「哪樣做?」香如糊塗。

「你不必為了顧忌我們的感受,把男朋友送到招待所去。」念兒說得更明白些,「他可以住在這兒。」

「是嗎?那可真要謝謝二位。」香如笑,「那麼,你們誰把房間讓出來呢?」

「什麼?」我看看念兒,她瞠目,我結舌。

香如收起笑容,說:「不開玩笑,我想你們誤會了——我和如桐,沒有同居。」

「你們談戀愛快十年了,居然沒有……」念兒做一個昏厥的表情,「你不會告訴我說,你還是個處女吧?」

「我的確是。」香如苦笑,「也許你們不信……」

「我信。」我舉起手。

我信,香如說什麼我都信,因她沒有必要撒謊,即使這個消息真的令我很震驚。

念兒低頭想了一想,也不得不點頭說:「我也相信。但是——WHY?他陽萎?你性冷淡?你們……」

「STOP!STOP!STOP!」香如舉手投降,「他沒毛病,我也很正常。我們只是保守一些,不算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吧?為什麼你一定要認為發生關係才是正常的?我們相愛,可是還沒結婚,維持婚前純情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退到十年前也許。」念兒聳肩,嗤之以鼻,「戀愛卻不肯享受性愛,不是有毛病,就是假道學,反正不是生理上就是心理上,你們兩個總有一個有病就對了。」

「拜託不要這麼武斷,OK?」我和稀泥,然而自己也好奇,忍不住學著念兒的口吻問香如,「你們反正已經決定了要白頭偕老,是不是?你早晚是他的人,那麼——WHY?」

香如先是笑,接著笑容一點點兒收斂,表情嚴肅地說:「我們的家鄉是個小縣城,雖然將來我們一定會在一起,可是現在暫時還做不到。我大概不會回去了,他一時還出不來,總之離真正在一起還有一段時間要等。如桐一直擔心我會變,所以我跟他約定:如果我現在就跟他在一起了,那麼在我們分開的日子裡,我就無法讓他相信我一直守身如玉,但是如果我們可以等待,直到真正能夠長相廝守的時候才交付彼此,那麼我就可以用自己的身體向他證明,我對他,始終如一。」香如的眼神漸漸迷離,蒙上一層淚光,「我真的很愛如桐,我愛他勝過我自己的生命,我願意用生命來維護這段愛情的完美。我不願意讓他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不能讓我們的婚姻冒任何的險,蒙上任何陰影。為了他,我要保留這個身子直到我們在一起的那一天。我相信,今天我們堅持得越辛苦,將來團聚的時候,我們的快樂就會越完美。」

我和念兒都沉默了。

「守身如玉」、「始終如一」,無須諱言,這些詞在今天這個時代聽來,的確有些太古老了,古老得比香雲紗的故事更像是一個傳奇。

「那麼,柏如桐肯嗎?」

「這就是我們今天爭論的主題。」香如無奈地嘆氣,「他說千里迢迢地來看我,卻仍然聚少離多,真是等得不耐煩了。剛才在招待所里,他很衝動……」

香如的臉紅了,我和念兒擠著眼竊笑,卻又不禁艷羨——多麼完美的愛情,多麼堅貞的操守。如果我的生命可以重來,也許我也願意,這樣清澈地愛一次。

我看看念兒,她的眼中明顯掠過迷茫和蒼涼,在她煙視媚行的手勢底下,也一樣有著對於純潔愛情的嚮往吧?

誰沒有過純潔的初戀呢?

大學時,我也曾經做過某人小鴿子般的乖巧女友,也曾有過天長地久白頭偕老的約定,說的時候,是真的相信彼此會一生一世在一起的。手牽手地去校外小食街閑逛,偶爾四目交投便會心一笑。他隨手買枝玫瑰插在我背包袋上已經讓我心神蕩漾,又激動又害怕地在附近民房區租了單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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