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誰才是大汗最愛的女人

如此過了月余,轉眼冬至。大妃果然命太監將九九消寒令特地用蠟黃金粟箋印了,分發諸宮,眾人都道新雅有趣。因跟隨大汗的侍衛趕回通報大汗已與貝勒於們離開了葉赫,不日即將回宮,諸妃都歡喜盼望,因此各宮各殿趕製冬衣,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頻繁聚會,行酒取樂。

這日哲哲正在細閱御膳房所備大汗回宮接風宴的菜單,小太監趕來稟報,說科爾沁草原吳克善貝勒攜妹子海蘭珠格格來拜。哲哲歡喜:「怪道昨兒燈花爆了又爆,原來應在今日。」忙叫快請入宮中相見,又命人去永福宮通知庄妃。

庄妃聞訊大喜,她與哥哥姐姐幾年未見,豈有不想念之理。因忙忙趕至中宮來與姑姑會合,見到海蘭珠,並不及問候一句,投入懷中,兩行淚直流下來,哽咽難言。吳克善也在一旁拭淚,又緊著勸慰:「自那年送妹妹大婚,距今已經整整十年,若不是宮裡相見,都要認不出妹妹來了。妹妹如今大福大貴,做哥哥的看見,心裡真是高興。」

哲哲也自動情,挽了海蘭珠的手細細端量,見她雖然已經二十六歲,卻依然美若處子,艷光奪人,嘆道:「我天天想著你,前兒還夢見你小時候的樣子來著,醒來還跟迎春說我夢見仙女兒了,今兒見著真人,竟比夢裡的還要漂亮。」又指著庄妃道,「你妹妹比你小四歲,也就算是美人胎子了,我還說她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呢,這一看見姐姐,就又給比下去了。」

海蘭珠低著頭,羞得滿臉緋紅,掩面低聲道:「我哪裡好和庄妃妹妹比?就是姑姑,雖然大我十歲,然而儀態端方,雍容華麗,也遠不是我輩庸脂俗粉可以相比。」

大妃越發喜歡,當即便命迎春收拾床鋪,要留下海蘭珠與自己同寢。又叫傳命給吳克善另行布置住處,並傳御膳房準備上等宴席款待貴客。

海蘭珠聽了羞道:「這怎麼可以?姑姑住在清寧宮,是大汗出入之地,我怎麼方便……」說罷低了頭捻著衣角,滿面緋紅。

哲哲笑道:「你不知道,大汗秋圍出宮已經幾個月了,前兒侍衛說大概這一兩天回來,等他回來你再另行安排住處不遲,或者就往你妹妹的屋子裡去也好。」

庄妃聽了,立時便命忍冬回宮收拾。哲哲詫異:「哪裡就急在這一時?」

庄妃笑道:「姑姑忘了?我那裡還住著那位主兒呢,地方又小,鋪設起來不像姑姑這邊方便;若是讓姐姐和我同個帳子,又怕形跡過密,厚此薄彼,削了那位的面子;況且我也打算留下姐姐好好住些日子,所以倒要著實地收拾一番,怎麼也要忙上三兩天才妥當,不然趕明兒姐姐搬過去豈不著忙?」

哲哲蹙眉道:「還是你的心思細密。我倒真忘了這一筆,如此說,珠兒倒是不方便往你那邊去的。」

庄妃忙道:「那也沒什麼不方便,偌大房子偌大炕,別說三個人,十個也睡下了。只是要重新打帳子著忙些罷了。」

原來五宮布置相仿,都是里外兩屋,一面是門,三面倒是炕,沿屋連成一圈兒,俗稱「卐字炕」,擺著些炕桌炕櫃,煙榻茶几,供著薩滿神座。妃子們住裡屋,丫環住外間。綺蕾入宮後,一直跟著庄妃住在永福宮裡,兩人各佔一面炕頭,並排一式一樣放著兩座寢帳。如今海蘭珠來了,自然便須再騰一面炕出來,少不得要搬動家什,重新布置屋子。因此庄妃指揮丫環,釘帳子挪傢俱縫被頭,著實忙活了兩天。

哲哲更是將宮裡所有辦得出的精品佳肴悉命御廚揀最上等的一樣樣做來,換著方兒要海蘭珠品嘗,仍然把她當作自己當年離開草原時的那個小姑娘。她與侄子侄女睽隔多年,又見海蘭珠出脫得天仙般模樣兒,舉止說話又可人心,最難得是天性里那一派純真嬌娜,柔和婉轉,竟像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一般,不由得人不變盡了方法去疼愛她。又知她自小體弱多病,見她行止輕柔,態度風流,凡飲食每樣都只取一箸,淺嘗輒止,便疑她不可口,又叫人重新換別的口味來。

海蘭珠笑道:「姑姑真是的,從見面到現在,一會兒茶點一會兒宴席,只是讓人吃個沒完,還只管問我愛不愛吃。我統共只得一條舌頭一張嘴,吃這半晌,早已麻了,哪裡還嘗得出鹹淡甜酸來,愛不愛吃也都不知道了。」說得眾人都笑了。

哲哲也笑著,又命人沏了新採的菊花來漱口。看看時辰將晚,同她閑話一回家常,又喝了消食茶,便命迎春焚起香鼎,又叫太監給準備洗澡水。

海蘭珠從未見過太監,大不習慣,脹紅了臉不肯抬頭。迎春等大丫環都忍不住握著嘴笑,命小太監抬了水桶澡房門外侍候,親自挽了袖子試過水溫,款款地向海蘭珠道:「格格放心,他們都是知道規矩的,只管侍候洗澡水、澡盆、毛巾、香皂、香水,只在簾外侍候,不會進裡間來的。您看著他們覺得不好意思是不是?開始我們也彆扭來著,後來才知道,太監根本不是男人,格格儘管使喚他們,就當我們一樣看待好了。可有一樣,我們做得的事情,他們都做得;我們做不得的事情,他們也做得。說他們是男人呢,少著樣兒東西;說不是,可到底又比我們有氣力,所以這漢人的宮裡才養著好幾萬的太監呢。」

海蘭珠坐在椅上,見各人訓練有素,井井有條,果然太監並不進門,一應毛巾胰子都用托盤轉遞侍浴宮女送進來,一一放妥,接著兩個宮女托著只盛滿各色花瓣的盤子走來,將花瓣抖落在木盆中,頓時滿屋裡香氣氤氳,霧氣蒸騰,令人如同置身在御園中賞花尋春一般,心清氣爽,塵慮齊除;且迎春是姑姑身邊的一等執事大丫環,如今親來服侍自己脫衣,若再忸怩,只恐被人笑話小家子氣。只得安心坐穩,由著迎春幫同素瑪服侍寬去外邊衣裳,露出緊身肚兜來。先前那兩個撒花宮女便走來將毛巾在澡盆里浸透,扶起海蘭珠胳膊來,一遍遍用毛巾輕輕擦拭、溫潤,然後打上胰子,再換過兩條毛巾重新擦拭,如是三番,接著是背,然後是胸;上身清洗完畢,迎春便叫宮女換進新水來,卻倒進另一隻澡盆里,仍然以花瓣鋪滿,方換過毛巾清洗,這回,是洗下身的水。

海蘭珠一言不發,細心觀察各人行事,暗暗記憶。全身清理一遍,迎春親自捧了一隻羊脂白玉瓶子來,說是玫瑰花露,蓋子打開,只聞得一陣奇香撲鼻,果然是玫瑰芬芳。迎春將瓶中水均勻地灑在海蘭珠身上,再用干毛巾將全身輕揉輕按,使肌膚吸收香澤,這才算是洗完了。宮女早已捧來一套繡花白綢襯衫,並一件繡花睡襖,說是娘娘所賜。

海蘭珠謝了恩,坐在椅上,由宮女拭乾頭髮,編結髮辮。這才緩緩問道:「那些太監……他們是漢人,又不是咱們家的包衣奴隸,從哪裡來的?」

迎春正有心賣弄,見問,一邊用象牙梳子將海蘭珠頭髮細細梳篦,將桑葉汁兌香料制的潤發膏替她細細抹在頭上,一邊便絮絮地說些盛京新聞給她聽:「要說他們的來歷呀,還真是夠寫一本書的,說是每個人都有一段故事呢。這些人大多是自己動了刀子要往宮裡自賣自身做太監可是沒被收錄的,也有一小半是宮裡的太監老了或是犯了錯兒被攆出來沒地方去的,他們不男不女,無家可歸,又沒人肯請他們做工,便自己結幫成伙的,只在京城四處遊盪,人稱『無名白』,自成團體,那病老殘弱的,就乞討為生,那身強力壯的,就敢明搶明奪。那年大汗遷都盛京,建了宮殿,名揚海內,那些人得了訊兒,便都成團結隊地投奔了來,說既是宮殿,不能沒太監,想在盛京里謀個職事。還是范文程大學士說了句情,說是如今有了後宮,不比從前游牧時候住帳篷,男侍多有不便,收些太監來做事也是有必要的,且他們對明朝宮事很有了解,說不定對大汗東征有幫助。這麼著,咱們盛京宮裡就開始用太監了。大汗安排他們住在崇政殿和鳳凰樓之間的兩排值房裡,連繫前朝和後宮,等閑也不往裡邊來的。」

素瑪聽了咋舌:「我的媽呀,天下還真有那些人想銀子想瘋了,竟連男人也不要做,要自己割一刀做太監謀營生,可不應了那句話:不男不女,不陰不陽了么?」

迎春笑道:「妹妹不知道,那太監做了大官的在漢人的宮裡多了去了,叫做宦官,有財有勢,連朝里一般的官兒都沒有他神氣。家裡人非但不覺得丑,還以為光宗耀祖呢。所以才有那些人爭先恐後,都急不耐地要捱了刀子去做太監,實指望一旦得勢,好雞犬升天的。」

素瑪道:「哪裡有那樣穩妥的發財法子,就是做太監也不敢保一定會做宦官的,一百個裡頭也未必遇上一個,何況做不成的?既然有『無名白』那樣的說法,自然是做不成太監的半截子人多了去了,怎麼世人還不驚醒,還會有那些傻子動刀動槍地往宮裡去碰運氣?」

迎春笑道:「動這想頭,自然是因為沒有別的活法兒了。天上仙宮,地上皇宮。天上的仙宮什麼樣子沒人見過,地上的皇宮如果進得去,自然人人都想著要進去的,哪裡還管捱不捱刀呢?別說北京的皇宮了,就是咱們這盛京的汗宮,打一建立起來,每天就不知有多少人想盡了法子削尖了腦袋要往裡鑽呢,要不哪裡來的這些太監。我聽那些太監說呀,有些明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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