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多爾袞和綺蕾結成了新的同盟

綺蕾沉睡著。

任憑眾人如何為了她鬧得天翻地覆,她只是一無所知。

這個至今還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女子,是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到來給盛京城帶來了多大的驚擾的,更不知道在這一場夢中,她的命運已經被幾次轉手。

她的夢境,仍然停留在剛剛遭到洗劫的漠南蒙古察哈爾部草原上,那裡長眠著她慈愛的父親,英勇的兄弟,他們的亡魂在對自己哭泣,哭訴著慘死的命運和破碎的家園。

夢境支離破碎,不僅因為昏迷,也因為痛楚。太強的恨與太深的愛都會使有情的人痛楚,可是她所有的感情在一天里耗盡了,在她踏著父兄的屍首跨步上前,將劍尖刺入皇太極胸膛那一刻就耗盡了。倒下的時候,她沒有哭也沒有笑,因為她不會哭也不會笑了,她從此是一個失心的人。即使她的身體可以活轉,她的心也死了,死在多爾袞的羽箭下,也死在她自己的短劍下。

日和夜不再分明,夢和醒也沒有清楚的界限,她偶爾會睜開眼來,被人強灌幾口葯汁或者參湯,接著便又沉入黑色的夢鄉。

傅胤祖使盡了渾身解數,卻始終不能令綺蕾真正醒來。睿親王一天幾次地過訪,已經明顯不耐煩,傅胤祖只得據實稟報:「這位姑娘受傷很重,所幸體質強健,底子好,並不致命,只是在她的思想里,完全沒有求生意志,根本不願意清醒。如果她自己已經放棄了,那是神仙也救不活的。」

多爾袞皺眉沉吟:「昏迷以來,她從沒有醒過嗎?」

「醒過幾次,但是時間都很短,略睜一下眼,就又睡了,問她話,也不肯回答。」

多爾袞便猜到幾分,吩咐說:「下次只要她醒來,馬上通知我。」

次日早晨,家人果然來報,說綺蕾醒了。多爾袞立刻披了衣服匆匆趕去,只見傅太醫正同著葯童合力為綺蕾灌參湯,綺蕾雙眼緊閉,只是微微地搖頭,似不欲飲。

多爾袞揮退眾人,親自接過湯碗來,坐到綺蕾床前,問:「你還記得我嗎?」

綺蕾微微睜開眼來,目光沉靜,黑亮而凝定,雖然剛剛醒來,卻看不到絲毫的迷茫與怯懼,專註地,深沉地,久久望著自己,倏然一閃,似乎想起了他是誰,神情略帶驚訝,不說一句話,卻已經勝過千言萬語。多爾袞只覺那目光如兩道利箭射穿了自己,整顆心忽然變得空空地,他更近地俯向她:「你醒了嗎?太醫說你醒了,你真醒了,就說話。」

可是她不想說話,雖然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分明已經想起他是誰,也記得他就是那個一箭射入自己胸膛差點要了自己命的滿洲武士,可是她的眼光中沒有恨,也沒有懼,只是輕輕地一閃,就又閉上了眼睛。

多爾袞不得其法,只得使出殺手鐧,一字一句地道:「皇太極沒有死!」

她的長睫毛一震,立刻又睜開眼睛來,震動而專註,在他臉上搜索著新的訊息。是的,皇太極,她至恨的仇人,她死之前最後的心愿,她親手將劍刺進他的心,他怎麼會沒有死?怎麼可以?如果他活著,自己的死還有什麼價值?

這時候她真正清醒過來,瞬間恢複了所有的理智與思想。死?不,自己還沒有死。皇太極活著,自己也活著,所以,他們的仇恨也都活著,沒有完,也完不了!

她試圖坐起來,但太虛弱了,只做了一個要坐起的姿勢便放棄了。

多爾袞立刻抓住機會,扶著她欠身坐起,一直將參湯遞到她的眼前,冷靜地說:「我知道你恨他,所以,你一定要活過來。他一天不死,你也不能死。」

綺蕾有些糊塗,不是這個大鬍子的武士從自己劍下救了皇太極么?不就是他想要自己的命么?為什麼他現在又要自己活著?

多爾袞讀懂了她的疑問,他扶著她,彷彿要借那扶持將自己的精力生氣通過雙手傳給她,他以一種不可動搖的堅定對她,也對自己說:「我也恨他!比你恨得還深,還強!所以,我不會再阻止你,我會幫你,幫你報仇,也就是替我自己報仇!在這之前,你得讓自己儘快活過來!」他把參湯遞到她嘴邊:「喝下去,只有喝下這些救命水,你才能活著,才能報仇,不然,你就是死得不值得!」

於是,她開始吞咽了,艱難地,一小口一小口,不等喝完,已經「哇」地一口,將剛剛喝下的參湯又悉數都吐了出來。她實在太虛弱了,胃臟功能都已減退,已經沒有消化的能力。

參湯淋漓,吐了多爾袞一身,但是他只是抖一抖衣裳,說:「你稍微休息一下,我叫太醫重新煎一碗來,等下再喂你喝。」

一連幾天,他都親自守在床前給她喂湯喂葯,她總是喝了吐,吐了喝,他不介意,仍然堅持喂,她每喝進一口,他就像自己又打贏一場仗那樣,長出一口氣,一邊不住地給她打氣:「對,喝下去,再喝一口。如果你連一碗湯都對付不了,又怎麼對付皇太極?難道你想一輩子躺在這床上做個廢人嗎?你的仇怎麼辦?恨怎麼辦?你得活著,為了你的父母,為了你的族人,為了我們共同的仇恨!」

每次他餵食的時候,太醫和丫環們就都被支開。傅胤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但是他的習慣是不聞不問;可是丫環們就沒有那麼識大體,她們原原本本地把睿親王每天來探望綺蕾的時間和次數都詳細稟報王妃,說是「王爺對那個綺蕾緊張得了不得,天天變著方子弄了補藥來餵給她喝,一輩子沒見王爺那麼細心過」,又說「後花園裡每天不是鹿茸就是猴腦,什麼長白老參,天山雪蓮,又是熊膽,又是虎肝,凡大夫想得到的,王爺都有本事給弄了來,銀子花了海了去了。」

睿親王妃暗暗稱奇,越發覺得這個綺蕾來頭不小,便也一天幾次地往後花園跑。可是花房前有兵把守著,說王爺有令,綺蕾姑娘需要靜養,恕不見客。王妃不樂,這是自己家裡,自己怎麼倒成了客了?但是到底不便硬闖,只得仍向丫環打聽底細。

好容易聽說綺蕾徹底醒了,也能吃東西了,也能下地走動了,也肯說上幾句話了。花園口的兵也撤了,便是傅太醫,也在開春的時候回到宮裡太醫院去了,只每隔些日子來替綺蕾把把脈,開些保養滋補的藥物。睿親王妃便趁著元宵節到,以給貴客送元宵為由,大張旗鼓地到後花園探望綺蕾來了。

綺蕾聽得稟報,依禮迎出門口接著,卻既不謝過救治之恩,也不曾告叨擾之罪。只見過禮,便讓在一邊相陪,沒半分趨奉之意。王妃有些不悅,卻不舍就此離開,仍一廂情願地握了她手說些針指女紅的閑話,又向綺蕾誇耀宮中見聞,綺蕾仍是淡淡的,臉上連個笑影兒也沒有。

如是幾次,睿親王妃一片熱心漸漸冷下來,這日晚間偶爾向多爾袞說起,略露出几絲不耐之意,多爾袞已是一驚:「你去看過綺蕾?怎麼我不知道?」

睿親王妃觸動心事,忍不住抱怨:「你哪裡有時候肯聽我說話?我倒想讓你知道,可就是不知道怎麼同你說。這幾個月里,你難得到我屋裡來一次,除了進宮,就是往後花園跑。我倒不信,那個綺蕾見我不恭不敬的,見了你難道會有話說?」

多爾袞皺眉道:「混說些什麼?那是大汗看中的人,將來總要進宮的,你同她交往,話深話淺都是不便,以後還是不要往後花園去了。」

王妃卻又後悔起來,自恨不該向多爾袞饒舌,因為即使綺蕾不說一句話,畢竟還是一個外邊來的人,還可以聽她說話,現在不讓自己過那邊去了,可不是連這點訴說的樂趣也沒有了,心中大不暢意。

可巧這日宮裡傳話下來,說清寧宮娘娘和永福宮庄妃召見她,要和她敘敘家常。睿親王妃大喜,立刻隆重打扮了,穿上那件重錦葛袍歡天喜地地進宮去。

原來這睿親王妃也是來自科爾沁草原,細究起來還是大玉兒的表姊妹。因此進了宮,先見宮禮,再見家禮,趕著哲哲親親熱熱叫了聲「姑媽」,因道:「前幾天我在家還念叨著,這元宵佳節,是個團圓的節口,只可惜山高家遠的,連個親人兒也見不著,就想著進宮來看看姑媽和妹妹,只是不得由兒,就這麼巧,咱娘兒們的心想到一處去了,若不是姑媽召見,這宮裡門檻高,我可怎麼見得到姑媽和妹妹呢?」

哲哲笑道:「這話說得噁心,自家親戚見面,還要想什麼由頭?你心裡果真有我,來就是了,何必還要等我召見?」便命小丫環將那元宵節剩下的細巧果點打點出來,裝在食盒子里讓睿親王妃帶回府去。

睿親王妃聞言大喜,緊著問:「姑媽說這話可真?以後我若想著姑媽和妹妹,可是能隨時入宮來的?」

大玉兒也笑道:「怎麼不真?我們也多想著你呢,只怕你忙,抽不開身。難為你,那麼大一個王府,就只你一人照應,若不是姐姐能幹,換個平常人兒,早累跑了。我們可還怎麼敢不體恤,老要你來宮裡陪我們呢?這些個吃食也不算個禮,親戚見面,有個意思兒罷了,你吃不下,只管賞下人去,好歹是宮裡帶出去的,圖個吉利意思不是?」

一席話說得睿親王妃眉開眼笑,只不知道該怎麼得意才好,果然道了好多府中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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