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通靈

都說丈夫做錯了事,妻子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然而要到連警察也被驚動了再來通知那妻子知道,就未免太離譜。

盧家平靜的生活再一次被打亂了,盧媽媽老淚縱橫,先責怪女兒:「怎麼就會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看出來?他這是第幾次了?他們有多長時間了?那個保姆是你找的,可是引狼入室!」又詛咒女婿,「我們盧家哪一點對不起他許家,許峰這孩子我從小看到大,怎麼就沒看出來他是這麼個畜牲呢?」

盧越勸母親:「也許這件事不能全怪小峰,他再怎麼也到不了強姦那個份兒上,核桃又不是天姿國色,許峰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哪裡就會強姦呢?一定有誤會。」

盧媽媽聽不入耳:「你當然護著他,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吃裡扒外的混帳!當初要不是你拈三搞四,怎麼就會把我個好媳婦兒給弄丟了去?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呀?生個兒子是這麼沒腦子,找個女婿也這麼渾?」說著越發大哭起來。

盧越稀里糊塗被卷進去挨一頓罵,只得噤聲,再不敢勸一句。盧爸爸也是長吁接短嘆,反而是琛兒忍著滿腹悲傷委屈來勸母親:「哥哥說得沒錯,許峰八成是一時糊塗,事情絕不會像核桃一面之辭說得那樣。咱們先別急著論誰是誰非,得想辦法先把人弄出來再說。」

盧越說:「我去找找以前的同事想辦法吧。」他從前在市政府做事,認識幾個司法機構的朋友。

盧媽媽卻咬著牙發狠:「想什麼辦法?就應該叫他關在裡面吃點苦頭,他爸媽老早去了美國躲輕閑,把他獨個兒扔在大陸,我們拿他當親兒子看待,對他這麼好,他倒對不起我琛兒,要我說,就該把他好好關幾天,看他還敢不敢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說完了,又哭,倒催著兒子,「你不是說要找同事想辦法?倒是去呀!」

琛兒心煩意亂,在家裡呆不住,只得捏個借口說:「我有位律師朋友,我去跟他打聽打聽,看看這種時候是不是用得著。」又叮囑父母:「千萬別說給小峰爸媽知道,免得他們擔心,說不定是虛驚一場,明天就沒事了。」給哥哥使個眼色,轉身出來,徑自向天池家駛去。

一進門就哭了出來,抽泣著說:「核桃把許峰告了,說他強姦,剛才警察來把許峰抓走了……」

天池只覺轟頭徹腦的一聲雷,這些天里許峰和核桃的種種奇怪舉動瞬時間都有了答案。她抓著琛兒的手將她扶到沙發上,不忙著追問,且先幫她去廚房裡做杯咖啡出來。

這時候盧越的電話也追過來了,簡單地說:「我已經託人問了,照規矩小峰得扣押48小時,我託了朋友,也只可以減一半,總得走個過場,扣足24小時才放人。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調查取證,是他乾的就是他乾的,不是他乾的就不是他乾的,強姦這種案子最難落實,只要核桃那邊提不出有力證據來,許峰八成沒事,明天就可以放了。」說完,盧越有些憂心地問妹妹,「關鍵是,你想過沒有,如果小峰真是一時糊塗做了錯事,你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離婚唄。」

盧越聽到「離婚」兩個字就頭大,想說什麼卻終究不便多說,反而問出一句:「你在天池家裡?」

琛兒倒有心情笑起來:「你的電話是打到紀家的,倒問我在哪兒?」

盧越便一聲不響掛了電話。琛兒倒拿著電話發了半天呆,「離婚」,說起來容易,下定決心,卻豈是那麼簡單的?倘若許峰真做了錯事,她,要怎麼辦?

在昆明,她那麼留戀月色,都不敢越雷池半步,為的,就是忠於許峰,忠於這段婚姻。沒想到,許峰卻背著她,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來,讓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想著,許峰那張略帶木訥的臉便浮在眼前,相識十幾年,結婚才一年,他這麼快就變心了?怎麼能相信,他竟會背叛自己?

琛兒的淚流下來,無止無盡。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傷心,多麼震撼,多麼不願相信。她和許峰的愛情與婚姻,不管她自己是不是十分滿意都好,看在別人眼中,總還是十全十美的。他們青梅竹馬,水到渠成,雖不是夫唱婦隨,卻也是夫婦同心,彼此無遮無攔,肝膽相照的。她一直在心裡怪他不很懂得她,不會逗她開心;可她仍是關心他在乎他的,因為他是她最親的丈夫。她從沒有想到,他竟然也會背著她做這樣的事,如果連他都可以欺騙她,辜負她,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呢?

真是痛徹心肺,傷害她至深的,即使不是婚姻的污點,也還有對人性的失望。

天池默默地陪著,直到她哭得累了,才溫婉地勸:「明天小峰出來了,你對他要好點,先別找他為難。他嬌生慣養長大的,哪吃過這種苦?你要再不體諒他,他心裡就更過不去了。」

琛兒氣惱:「他做了這麼下三濫的事,你倒還替他著想。」說著,又惡狠狠補一句:「死不足惜。」

「的確可恨,不過算賬不急在眼前,反正他已經受報應了。好端端在局子里蹲一晚上,也夠他受的了。」

「你到底是哪一邊的?」琛兒不講理起來,「你向著他還是向著我?」

「你。」天池斬釘截鐵地說,「向著你,才叫你善待他。沒聽說過難得糊塗嗎?每一滴海水裡都有細菌,每一種關係里都有齟齬。原諒小峰一次吧,別對丈夫過分挑剔了。」

「可是他竟然背叛我。」

「仍然瑕不掩瑜。」天池苦勸,「小峰真誠,善良,有正義感,肯負責任……只是有時不懂得該如何負責任。但又有誰生下來就是得道成仙的?總得修鍊百年才可小有所成。你應當給他機會。」

「你對他特別寬容包庇。」

「那是因為他對我恩重如山。我昏睡期間,要不是他從美國趕回來幫你支撐『雪霓虹』,公司早倒閉了,你也早累垮了,我說不定永遠醒不來。而他做的一切,又都是因為你,愛屋及烏。」

「所以你執意和稀泥?」

「非也,旁觀者清是真。」

「那你肯不肯原諒我哥?」琛兒反攻,「我哥也只是犯了一回錯,又非十惡不赦,你肯原諒他嗎?」

「我當然原諒……」

「可是原諒同重新開始不是同一回事,是不是?」琛兒搶著打斷她,「所以說旁觀者清只是假象,當局者迷才是真情。」

「可是……」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琛兒激將,「除非你打算和我哥破鏡重圓,否則別勸我包羅萬象。」

天池詞窮。看來琛兒這回是真的怒了,不然不至於這麼辭鋒犀利。有些人一生氣就說不出話來,有些人則越生氣越伶牙俐齒,唇槍舌劍,琛兒顯然屬於後者。

沉默了一會兒,天池才訕訕然換個話題:「還沒聽你說起南行見聞。」

「我真沒什麼事兒。」琛兒心虛地說。

天池不禁笑了:「我說昆明見聞,不一定就非要出了什麼事兒呀。這麼急於表白,是說給我聽還是給自己聽?」

琛兒臉上一紅,頓了頓才說:「看到許峰這樣,我還敢有事兒嗎?」

「那麼,本來是打算有事兒的?」

「不知道。」琛兒翻了一個身,煩惱地說,「我只是覺得,和他在一塊兒的時候特別開心……很久都沒那麼開心了,高興得想笑又想哭的,好像又回到大學那時候了……不對,大學的時候我還傻著呢,沒那麼敏感。就好像初戀的感覺,患得患失的,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活起來,特別脆弱,碰哪兒哪兒疼,時時刻刻都想流淚,可是又忍不住要笑……都不記得有多久沒那麼開心過了……」她越說越說不清楚,用長長的一聲嘆息代替了。

她並沒有說「他」是誰,然而天池是知道的,並且已經聽懂她所有未出口的話:縱然這不是戀愛,然而琛兒追求的卻是戀愛的感覺。

琛兒已經太久沒有戀愛的感覺了。

婚姻未必是愛情的墳墓,但是夫妻共事,而且是共同打點一家入不敷出的小公司,卻必然會扼殺所有的愛與溫存,將熱情雪藏。

天池有些心疼自己的好朋友,可是死裡逃生的過往讓她知道:太追求完美,往往只會得到更多的破碎,或是破碎得更加徹底。

愛情,是一件奢侈的事;婚姻,需要遷就和妥協;兩個人走到一起,是一個不斷磨合的過程,就像砂砬與蚌磨在一起成就一顆珍珠。人們看到的,只是珍珠的光澤,誰會理睬那些以往的眼淚與疼痛呢?

她嘆一口氣,望著天花板說:「愛情,說到底終究是兩個人的事。加多一個人,就不是愛,是劫。」

「我這不是遇到劫了?」琛兒苦笑,「許峰進局子了,我呢?我是不是要浸豬籠?」

「你覺得你違了婦道了?你不是說沒什麼事嗎?」

「本來就沒什麼事兒嘛。」

「這個『事兒』,用什麼標準來定義呢?現在人動不動就說『出軌』,那個『軌』,又橫在哪兒呢?」

琛兒忽然神經質地「嘿嘿」笑起來:「要說出軌,我們夫妻倆算是都出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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