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道聽途說:那些不可思議的經歷 夢境與現實的通道

庫布里克在其晚年導演了終極之作《大開眼界》。對這部充滿陰鬱詭譎氛圍的電影,歷來有各種解讀。實際上,唯一接近真相的是:片中,男主人公進入了女主人公的夢境中,並在那裡參加了一場帶有宗教儀式的神秘、詭異而恐怖的聚會。

在我們這個充滿未知的世界裡,一個人有沒有可能進入其他人的夢境中?

後來,諾蘭在其神作《盜夢空間》里又為我們講述更一個更複雜的可能:片中的盜夢賊,不但可以進入別人的夢境,竊取其潛意識中有價值的秘密,甚至還可以植入自己的想法。

《大開眼界》中,有一個寓意深遠的面具。在片中,面具不僅具有隱藏真實身份的作用(「當人們戴上面具時就是摘下面具時」),而且暗喻了人與人之間內心真正交流的不可能。但同時,它也作為男主人公曾經進入過妻子夢境的信物而存在。這一點在影片中是非常重要的。在《盜夢空間》中,區分現實與夢境的,則是一隻陀螺。

在很多年前,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曾在一篇作品中提到「柯勒律治之花」。十九世紀英國湖畔派詩人柯勒律治大膽幻想:一個人在夢中穿越天堂,並收到一枝鮮花作為他曾經到過那裡的物證,假如夢醒後那鮮花還在手中的話……

實際上,千年前,段成式在《酉陽雜俎》中就提出過博爾赫斯、庫布里克和諾蘭所關心的問題,並舉例:如果一個人在夢中吃了兩個櫻桃,等他醒來時櫻桃核就在身邊,那又會怎麼樣?

「成式表兄盧有則,夢看擊鼓,及覺,小弟戲叩門為衙鼓也。又,姊婿裴元裕言,群從中有悅鄰女者,夢女遺二櫻桃,食之,及覺,核墜枕側。李鉉著《李子正辯》,言至精之夢,則夢中之身可見,如劉幽求見妻夢中身也,則知夢不可以一事推矣。」

段成式聽其姊婿裴元裕說,子侄中有一人喜歡鄰家女孩,後夢到該女孩扔給他兩個櫻桃,便吃了。睡醒後發現:櫻桃核就在枕邊。對段成式講述的這個夢,誰能作出明晰的解釋?在這個故事中,櫻桃作為穿越夢境的物證而存在。

關於夢產生的根源,多認為日有所思,夜自有所夢。或者說,是慾望的達成,是潛意識中想碰到的場面。佛門認為,夢是想,是憶,是病,是經驗,是未來。道門的觀點則更神秘,認為「夢者魄妖,或謂三屍所為」。人的魂成妖即為夢,這好理解,那麼三屍呢?在修道者看來,人身體里的每個器官都是有神靈的,據說有三萬六千名神靈。其中,命神或稱身神,叫玄靈,腦神叫覺元,發神叫玄華,目神叫虛監,血神叫沖龍王,舌神叫始梁。體內又有三屍神,上屍神叫青姑,令人好車馬;中屍神叫白姑,令人好食慾;下屍神叫血姑,令人好色慾。

段成式除提到類似於「柯勒律治之花」的櫻桃外,還提到夢與現實的交融問題:表兄盧有則曾於夢中看人擊鼓,醒後發現小弟正在叩門。在這裡,夢與現實之間的邊界是非常迷糊的。此外,他還提到劉幽求的故事。劉是武則天時代的大臣,關於他的故事見於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簡的《三夢記》中。

白行簡在世時,一直在哥哥的光環下生活。跟哥哥不同,他對詩歌的熱情一般,而喜歡小說(唐傳奇)寫作,在二十歲出頭時,就寫下《李娃傳》這樣的唐傳奇之翹楚。除《李娃傳》外,白行簡還有一篇不太有名但非常奇特的作品,那就是《三夢記》。開篇中,白行簡提出書籍中不曾記載的詭異之夢有三種,並舉了三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就是劉幽求的故事。劉幽求一日夜歸,路過離家十餘里的佛堂,突聽裡面歌笑歡暢。劉俯身偷窺,發現堂上有數十人環繞共食,其中竟有他妻子。劉大為愕然,欲進佛堂,但不得入,遂投瓦塊,裡面的人一鬨而散。劉於驚異中歸家,妻子剛從睡夢中醒來,告訴劉,她剛才做了個夢,與數十人共游一寺,後會餐佛堂中,但被人攪了飯局。劉細問之,其妻答,不知道是誰從外面往裡投擲了瓦塊,隨後她便從夢中驚醒了。可以設想此時劉幽求的表情。

第二個故事講的是,詩人元稹奔赴邊塞梁州,去了多日後,白行簡與哥哥白居易以及好友名叫李杓直的,同游長安郊外的曲江。後又逛慈恩寺,出來時已是傍晚,隨後二白到李杓直的府邸,三人夜宴。席間,白居易說:「微之(元稹字)現在抵達梁州了吧!」說罷,在牆壁上作詩一首:「春來無計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這一天是當月二十一日。十幾天後,有梁州信使抵長安,其中一封信是元稹寄來的,裡面有一首叫《紀夢》的詩是這樣寫的:「夢君兄弟曲江頭,也入慈恩院里游。屬吏喚人排馬去,覺來身在古梁州。」落款日期與白居易題詩之日相同。

第三個故事則講述官員竇質、韋珣自亳州入陝西,夜宿潼關。入睡後,竇質夢至華岳祠,見一女巫,身著白衣藍裙,在路邊相拜,希望竇質能照顧一下她的生意,接受其祈禱。竇質答應,後問其名,其人自稱趙女。醒後,竇質將夢中的事告訴韋珣,後者覺得蹊蹺,於是轉天二人飛馬至華岳祠,見有女巫相迎,模樣、衣服一如夢中所見。竇質給了女巫一些銀兩。女巫拿著銀兩對同事說:「與我昨夜之夢絲毫不差!」韋珣好奇,女巫說:「昨夜入夢,有兩人自東來,我為其中長須短身者祈禱,得到一些銀兩。」

三個故事中,第一個講到的是一個人闖入另一個人的夢中;第二個講到的是一個人所經歷的事在另一個人的夢中出現;第三個講到的是兩個人所做的夢相通。對這三個奇異的夢進行比較,會發現第一個夢更為詭異。

第一個夢中,劉幽求跟《大開眼界》和《盜夢空間》中的主人公一樣,進入了別人的夢裡。昔日莊子夢蝶,而迷失自己,不知誰變成了誰。對劉幽求來說,迷惘也是巨大的。因為他必然無法斷定這一切是現實還是夢境。夢境與現實的邊界,同樣被白行簡模糊掉了。在故事的最後,白行簡說:「史書中沒記載以上三個樣式的夢,民間也沒有流傳過,這三個夢難道是偶然出現的嗎?還是有什麼冥冥中的緣由?我也說不清楚,只能把它記錄下來交給你們評說。」

劉幽求的遭遇,也被唐德宗貞元年間的長安人獨孤遐叔和汴州中牟人張生撞見了。

先說張生,別妻出遊,五年方還。至板橋時,天色已黑,在草莽中遇燈火,張生藏在白楊後,見到類似於劉幽求所遇之事。獨孤遐叔的故事雖然大同小異,但有一個細節值得注意。

獨孤家住長安崇賢里,娶白氏女為妻。曾游劍南,兩年而歸。行至鄠縣,離長安還有百里,因歸家心切,插小路疾行。離長安金光門還有五六里時,天色已晚,不見旅店,樹色深處唯有一佛堂。庭院里桃杏繁盛,花香撲鼻,此時臨近清明,月色明朗,獨孤在堂中西窗下輾轉難眠,忽聞牆外人聲鼎沸。獨孤恐被趕走,於是爬到屋樑上窺視。隨後,十來個男女入到堂中,把酒夜宴。其中有一位女郎,面容憔悴,似是白氏女。

獨孤大驚,悄悄溜下屋樑,伏於暗處再窺,還真是他妻子。正在這時,宴上一公子舉杯對白氏女說:「一人向隅,滿座不樂。我不自量,願聞金玉之聲。」也就是說,想叫白氏女獻歌。白氏女沒辦法,傷感而歌:「今夕何夕,存耶沒耶?良人去兮天之涯,園樹傷心兮三見花。」這時候,在座一人道:「良人非遠,何天涯之謂乎?」你的丈夫就在附近,又為什麼說他在天涯之遠呢?那人說罷,剛才勸歌的公子看了白氏女一眼,哈哈大笑。

在這個故事裡,那人竟然知道獨孤遐叔就在附近。

即使已詭異如此,上面的故事還是沒把所有的奇夢囊括進來。《酉陽雜俎》中,段成式還提到另外兩種夢境。第一種夢境,是段成式的秘書沈郅向他提供的,講的是一則發生在其老家越州的故事:

越州山陰縣韓確,自幼愛吃魚。這一日,在河堰邊向一個小吏求魚。當晚,韓就做了一個夢,自己化身為魚,泳於深潭。但好景沒多長,便發現有倆漁民張網,將自己捕上來,扔進木桶,用葦席覆蓋。隨後,又看到那個小吏在潭邊跟那倆漁民劃價,交易成功後,小吏用草繩從魚鰓處穿過,令他感到楚痛不已。小吏回家,化為魚的韓確被其妻置於案板上。不一會兒,韓確就疼得感到皮被刮掉,又感到自己的腦袋被剁下。直到這時,才醒來。韓確驚異地找到小吏,把夢境如實相告,與小吏的經歷竟一樣。隨後,他們一起去市場,還真找到了那兩個漁民……

第二個故事,說的是一位長安舉人白晝做夢,夢到自己在國子監門口轉悠。此時,過來一個背著行囊的人,問舉人的姓氏,舉人告訴他,那人笑道:「你明年春天一定會中進士。」

舉人聽後很高興,邀請那人到長興里的一家畢羅(西域餡餅)店吃飯。落座後,點了飯菜,還沒開吃,就聽到外面有兩隻狗打架,舉人大聲說:「不好!」就在這時夢醒了。他把所夢之事說給同伴聽。

正說著,突然傳來敲門聲。打開房門,見一人站在門外,直言道:「公子,我是長興里畢羅店店主,您剛才與人在我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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