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普天成以退為進,提出辭呈 第一節

往下追查根本不是那麼容易,屍體更成了迷案。方南川和普天成再次錯估了形勢,他們以為一鼓作氣,就能將對方堡壘攻下來。笑話。路波連著去了兩趟北京,一次是向安監總局作彙報,順帶著又告了總局副局長一狀,說調查組到海東,跟地方黨委搞脫離,也不尊重第一調查組的意見,非要給海東找出事來。路波說:「地方可能說謊,保護主義嘛,不過說自己人撒謊,就有些過了。都是總局派去的,互相懷疑,互相扯皮,影響總局形象啊。」一席話說得總局領導也犯了難。最後路波說:「發生這樣的安全事故,我們也很痛心,省委、省政府正在全力整治安全工作,這個時候,還望總局能多支持。」說完,馬上又表態,今年總局的安全現場會就在海東開,費用啥的全由海東方面承擔,這也是推動海東安全生產再上新台階嘛。總局每年都要在下面省市召開一次現場會,去年想在海東召開,路波推了,今年主動提出來,總局當然高興。第二次去是向高層彙報班子建設問題,班子建設可以有多種彙報,彙報內容也視情況而定,有時全是成績,班子建設如何卓有成效,幹部隊伍思想如何保持一致。有時嘛,也得談談問題,路波這次主要彙報問題,班子不同心同德,對海東工作影響很大,他向中央告艱難,說自己工作壓力很大,尤其跟南川同志和天成同志的配合一直出問題。當然,路波將責任全部歸到自己身上,說他這個班長當得不好,沒起到標兵帶頭作用,請求中央把他這個班長調了,讓南川同志和天成同志放手干。

這話就等於是在將軍了,高層不能不重視。於是,路波回來不久,方南川和普天成就接到各種各樣的電話,有婉轉批評的,有警告的,也有提請注意工作方法的,要他們跟省委保持一致,不要搞小動作,更不要搞內耗。要團結,一心一意謀發展,齊心協力搞建設。方南川這邊還好說,畢竟批評者也得考慮他的感受,不能把話說得太直白。普天成可就難受了,跟他談話者都是說他的不是,個別領導還提到宋瀚林,說他不能只認宋瀚林一人,現在是路波主政,應該主動跟路波搞好關係。更有甚者,竟批評他利用在海東的威望,故意在路波和方南川間製造矛盾,讓省委、省政府各唱各的戲,各打各的牌,言下之意是說他操縱了方南川。

當然,這些電話都是沖著工作來的,不管批評得對否,都是從海東大局出發,是為了一個省的和諧與繁榮,方南川得聽,普天成更得聽。接下來的電話就不是這樣了,有些是說情,有些是抱怨,還有些,就帶著某種威脅了,意思是他們在董家嶺隧道事故中有點過,小題大做,不明白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方南川感覺到了壓力,普天成更是被方方面面的輿論壓得喘不過氣。突然這天,公安部來了一道急電,要汪明陽去北京參加一個學習班。汪明陽跑來請示普天成,普天成說,還能怎麼辦,但願真是讓你去學習。汪明陽走後第二天,安監總局那位副局長也回去了,說是前段時間他主持調查的內蒙古一起煤礦安全事故又有了新發現,讓他回去複查。方南川嘆道:「看來誰都害怕查啊,都在要求動真,你真的動真時,就沒一個高興了。」

普天成苦笑一聲道:「真這個字,得用辯證法講啊。」

「你把哲學用到這上面了?」方南川調侃一句,拿起汪明陽送來的一大卷調查材料,眉頭再次蹙在一起,像在思考一個重大問題。

「那……接下來該咋辦?」普天成試探著問。

「還能咋辦?」方南川苦笑一聲又道,「這事到此為止,不查了。」

「不查了?」普天成大驚,臉上表情顯得非常可怕。

「是,不查了,我倒要看看,這齣戲他們怎麼收場。」方南川仰起頭,望住窗外,冬天已經來了,窗外天空灰濛濛的,感覺要下雪,可雪在海東是個稀罕。

「你準備一下,我們不能被一件事困住,安全固然重要,但生產總是第一位的,今年指標能否按期完成,對你我都是考驗。年底要是欠產欠收,別人可會做文章的。」

「好吧。」沉默半天,普天成慢吞吞應了一聲。看得出,他心裡一個結沒打開,方南川這番話,讓他既意外又失望。離開方南川辦公室後,普天成並沒回自己辦公室,他到光明大廈獨自坐了兩小時,有些思路他必須理清。後來黃勇來了,是來向他請示工作的,普天成說把工作先放下,陪我出去走走。於是冬日的這個下午,普天成帶著黃勇去了一個狩獵場,狩獵場是香港人開的,當年招商引資建這個項目時,他還反對過,認為海東經濟尚在起步階段,弄這麼一個項目,會不會引來非議?那位香港老闆跟他說過一席非常經典的話,他說,在內陸幹事,你就得超前,你們官員講究開先河,我們商人講究做別人還沒做的生意,什麼時候都要領先別人半步。香港老闆沒說是一步,只說半步。後來普天成就揣摩,感覺這半步真是官場真諦。

但方南川為什麼要退一大步呢,退半步難道不行?前功盡棄倒也罷了,關鍵是這一放棄,以後就再也別想掌握主動。在官場,主動跟被動也就半步之差,就看誰先搶佔在有利的一方。難道路波真到了穩若磐石不可撼動的地步?

穿上獵裝準備出發時,普天成意外地看見了秋燕妮。冬日灰白的太陽下,秋燕妮一襲獵裝,十分出彩,顯得她既修長又充滿野性,還帶點古典的味道。她正陪著一風度翩翩的男人聊天,身後有個漂亮的男孩牽著馬,看來她是剛騎馬回來,遠處似乎還能看得見馬蹄踏起的塵埃。男人五十多歲,六十多也說不定,一看就不是內地的,定是大華總部官員。

秋燕妮看見他時,也是一臉驚訝,真想不到能在今天看到普天成。普天成第一次來這裡,還是秋燕妮帶的他。普天成既不會騎馬也不會狩獵,獵槍拿手裡不住地發抖,跟他善戰驍勇指揮過千軍萬馬建過赫赫戰功的父親比起來,簡直讓人笑話。但是現在的普天成卻遠不同了,他能縱馬馳騁,還敢在馬背上玩動作,獵槍玩得更是熟練,槍法比秋燕妮都准。這些都是秋燕妮教會的,秋燕妮為此很感自豪,當然,那段歲月也給了她別的東西,不過這些東西現在已經遠逝,想想,她都兩個多月沒跟普天成見面了,多麼不可思議。

雙方一陣寒暄,普天成向秋燕妮和客人介紹了黃勇,秋燕妮也客客氣氣介紹了身邊的男人,果然是大華總部的,大名如雷貫耳,在國際投資界相當有威望。客人一聽他就是普省長,馬上發出邀請,請他喝咖啡。普天成笑笑,說:「我還沒活動筋骨呢,你們先喝,我去打只狼。」

「狼?」客人瞪大了眼,普天成哈哈大笑,說:「在我眼裡所有的獸都是狼。」說完提上獵槍,跟黃勇走了。

秋燕妮目光迷離,但隨之就暗淡得一塌糊塗。裹在獵裝里的兩隻兔子突突亂跳,那是女人遭受冷落遇到不公後身體本能的反應。

普天成這天錯失了一個機會,如果他不要被心中無名之火燃燒,不要去狩獵場發瘋般地追殺,能跟這位來自大華總部的庄尼先生喝杯咖啡,簡單聊幾句,或許後面的災難就不會有了,至少他能得到預感。

但人生無常,政治場更是無常,誰能想得到呢?

方南川並沒停止對事故真相的調查,之所以對普天成那樣說,是他發現普天成太過心急,他能理解普天成,更懂得普天成此時的心思,但這事絕不能急,欲速則不達。既然路波已在外圍展開了密集攻勢,通過各方關係給他施加壓力,他就必須改變策略,否則,一敗塗地的只能是他自己。類似經驗太多了,還是那句老話,什麼叫真相,真相有時候是個很模糊的東西,它依需要而定。政治場上的真相跟百姓眼裡的真相是完全不同的,有時甚至截然相背。不能因為自己堅持求真而讓太多的人不自在或者不舒服,要顧全大局。

但是這事如果就這麼放過去,絕不是他方南川的性格。不會的,他一次次跟自己這麼說。方南川並不是想把路波怎麼樣,他跟路波絕無個人恩怨,內心講,他很尊重路波,也很感激中央能讓他跟路波搭班子。但這起事故性質極為惡劣,暴露出的不只是腐敗問題,是省委、省政府在大是大非面前的原則,說輕了是包庇袒護,逃脫責任,說重了是縱容,讓權力替罪惡開道,讓權力公開為罪惡服務,為罪惡保駕護航。方南川不敢想下去,來海東之前,他就從方方面面聽說不少海東的怪事,包括宋瀚林、路波甚至普天成等做的那些事,他都有耳聞,但他沒想到會這麼黑,這麼荒唐,這麼明目張胆這麼恣意妄為。他耳邊一次次響起臨上任時中央某位首長跟他說的話:「南川啊,海東是個大省,也是改革開放的前沿,但這些年,海東工作一直上不去,許多工作都拖後腿,中央急啊。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海東近年來傳聞不少,怪事層出不窮,很多同志對海東班子都有意見,中央希望你到海東,能吹股新風,能把風氣徹底扭轉……」

把風氣徹底扭轉。說實話,方南川就是憋著這股勁兒來的,他知道反腐敗的難度,有些事不查不行,一查,千頭萬緒,收不了尾。毫不誇張地說,腐敗已成當前最大的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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