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中央派來新省長 第四節

方南川帶隊下了基層,於川慶親自陪同,同去的還有發改委主任郭茂中,交通廳長駱谷城,以及財政廳、住建廳的領導。在考慮帶誰去的問題上,方南川一度有些犯難,普天成笑說:「您第一次下去,隊伍當然要龐大些,這不是圖形式,也不是做給誰看,完全是工作需要嘛。下去之後總要過問,了解社情民意,了解各市發展狀況,帶的人多一點,對省長您有幫助。」方南川也報以微笑,道:「海東太大了,比我過去蹲過的地方都大,我心裡急啊,想儘快進入角色,把工作抓到手上。」

「我能理解,不過省長也不能太急,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嘛,您到海東來還沒休息一天呢,我很不安啊。」普天成說。

「哪顧得了休息,我是怕勝任不了啊,幸虧有您,我都不敢想,要是沒有您,我這省長該咋當。」

方南川到現在還堅持用「您」來稱呼普天成,讓普天成感動之外又多出幾分不安,聽方南川如此客氣,越發不安道:「省長太過客氣了,我們當以您為榜樣才是。」

方南川呵呵笑笑,道:「我們都別謙虛了,也別互相客氣,如果我有什麼不周的地方,還望您能提出來,千萬不可讓我一來就犯錯誤。」

「哪有這麼嚴重。」普天成也笑出了聲。這是方南川擔任代省長後他們之間比較輕鬆的一次談話,儘管之前也沒太多的彆扭,但總覺心裡有障礙,不敢放太開,客氣和謙虛把他們之間從容坦蕩的氣氛給遮蔽了。

「您也考慮一下,等我回來,我想就省長分工重新討論一次,看能不能適當調整一下,感覺目前分工有點不太平穩。」方南川又說。

「這個問題我也在考慮,目前好像還沒這必要,等您再熟悉一段時間,或許會判斷得更準確一些。」怕方南川多想,又道,「我現在是思想有了定式,老化得很,一下兩下突破不了,可能也是在海東太久的緣故吧。」

「好吧,那就再穩定一段時間。有關省直機關工作作風,我已向省委那邊談了一點想法,眼下有點四平八穩,緊迫感不足,精神狀態欠佳,我想結合第一批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活動,重點整頓一下省直機關工作作風,這方面您有什麼好的建議,隨時要跟我溝通,等這次回來,力爭商討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來。」

「行,這項工作我先拿個方案,到時您再過目。」

兩人商談完,回到辦公室,普天成靜靜想了一會兒,抓起電話,分別打給吉東廖昌平和廣懷馬效林,就方南川這次下去,作了幾點要求。第一,不能在市界上迎接,不要搞這種虛張聲勢的愚蠢行動,接待工作要規範,堅持一切從儉原則。第二,要做好群眾工作,特別是一些上訪戶的工作,省長第一次下基層,無論如何不能發生圍堵、攔車等惡性事件。第三,方省長睡眠不好,晚上盡量不要安排活動,更不要讓下面的同志不講原則地去找。強調完這三點,普天成就細節問題又叮囑一番,直到廖昌平和馬效林表了態,才放心地擱下電話。

方南川下去第一天,下面相安無事,一切正常,普天成沒收到不好的消息,心裡算是輕鬆下來。晚上回到家,李源登門拜訪。普天成笑眯眯地看住李源,說:「怎麼跑家裡來了,這可不是你的作風啊。」李源笑說:「到您辦公室,談不上兩分鐘就被打斷,再說白天我也走不開,一大堆事呢。」

「那你不會請我去喝咖啡,你這個秘書長,當的是不是有點吝嗇?」普天成開起了玩笑。

「還說呢,自從南川省長到海東,晚上都不敢出去了,聽說那些夜店的收入減了一半。」

「亂彈琴,出不出去活動跟南川有什麼關係,方省長啥時說不讓活動了?」

李源被問得臉紅,方南川的確沒在任何會議上說過此類話,更沒把領導幹部晚上進各種場所娛樂當成一個問題提出來過,但海東最近此風銳減,就像明令禁止了般,特別是省委、省政府兩個大院的幹部,正常的應酬當然不會少,可應酬完就一個個乖乖溜回了家,再也不敢學以前那樣三三兩兩去瀟洒。普天成也察覺到了,起先他並不明白,幹部們為啥會突然「安靜」「本分」下來,後來忽地記起一件事,一年前方南川在西部某省擔任組織部長時,曾針對這個省幹部隊伍夜夜歌舞昇平的現象下過一次狠,出重拳整治過,據說三個月下來,當地有一半以上的豪華夜店關了門。有三名廳級幹部,十多名縣級幹部撞在槍口上,丟了官背了處分,這也讓他有了一個別名:夜店殺手。當時在網路上還掀起一股高級會所到底為誰開,是誰在支撐豪華消費等大爭論,當然,網民們聲討的對象大都集中在官員身上。看來,海東的幹部是怕方南川舊戲再演,提前循規蹈矩起來。

政治說穿了是在玩一種信號,聰明者往往在信號發出前,就已選擇好對策。每個幹部,當你在舞台上活躍一段時間後,你身上就會貼上一種標籤,不論走到哪,你都是帶著某種符號的,這符號就是信息,就是你的風格,也是別人認識你判斷你的一個基本尺度。方南川到海東後表現得的確溫和,到現在並沒燒起什麼三把火,一切看似都很平靜,但下面卻一點不敢平靜,都在猜測或預防著,生怕突然一招,將自己卷進去。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聽著像是在閑扯,其實句句都有內容,也有所指。普天成明顯感到,李源是來訴苦的,心裡有委屈,或者叫彆扭。但他又沒法安慰,路波將重要事務交給於川慶,或許只是習慣使然,並不存在對誰信任不信任。對李源來說,工作難度肯定會加大,心裡適當堵一下也無妨,但專門跑來跟他訴苦,就誇張了點。

「別泄氣嘛,看看你現在這樣子,哪像個秘書長,以後不許發牢騷,更不許亂議論。」普天成旁敲側擊,希望李源能把話收住。

李源也算明智,心裡那點湯湯水水,吐了就痛快。話頭一轉,談起高興事來。他兒子剛剛考上研究生,人大哲學系,雖然沒有出國,但比起那些不爭氣的官二代來,還算讓人驕傲。一家人正樂呢,就想把這好消息讓普天成分享。普天成聽了果然高興,兩人又圍繞著孩子說話,李源免不了要將普喬誇讚一番,還問普天成普喬將來回不回國。普天成笑道,他生在這個國家,不回來幹什麼,咱可不能讓他丟祖忘典。李源笑說,還是省長覺悟高,現在都變著法子往國外送呢,送出去就沒打算讓回來。普天成覺得這問題敏感,況且普喬將來能不能回來,也不是他說了算。有天他聽喬若瑄跟兒子在電話里嘀嘀咕咕,似乎已經在談綠卡的事了,喬若瑄以路波的兒子兒媳為榜樣,要普喬早作準備。普天成聽著不舒服,但也沒多說什麼,兒子有兒子的想法,這一代人的世界觀早已超越了國界,不是他們用老辦法能教育了的。

兩人聊了好長一陣,時間不早了,李源告辭。臨走才想起問喬若瑄,說好長時間沒見著喬總了,有點想念她。普天成笑說,她現在是大忙人,我都見不到她,你還想見她呢。李源也笑說,是啊,我們現在是家不像家,舍不像舍,這日子過的,就剩一個「忙」字。

到第三天,普天成正在組織幾家部門討論工業企業治理污染問題,節能減排提出好幾年了,但效果一直不大,最近中央又在進一步加大減排力度,並將其任務目標納入責任書里,普天成不得不重視。省里已經連續召開幾次專項會議,減排指標和目標責任書都簽了下去,可就是光打雷不下雨,一牽扯具體問題,大家就都繞著道走,盡量不跟節能減排沾上邊。其實部門也好,各市也好,都在為自己利益打著算盤,真正從節能減排角度考慮的,少。普天成剛講完話,手機響了,一看是條簡訊,方南川發來的。問他,要不要到龜山去?普天成才想到,今天方南川的腳步送到了廣懷。幾天前於川慶把行程表送到他手裡時,他在龜山上犯過難,最後還是一狠心,將龜山從名單上拿掉了。沒想這陣方南川又刻意問起。普天成猶豫一會,還是回簡訊說,我想龜山就不必去了吧。想想又補充一句,如果有人建議,省長可以婉拒,龜山以後可做專門調研。仔細揣摩一番,確信意思都表達到了,才摁了發送鍵。簡訊是發出去了,方南川那邊沒再回覆,估計是按他的建議辦了,可普天成的心思卻亂了。

為什麼不讓方南川的腳步往龜山邁呢,自己到底藏了什麼目的?還有,是誰在急著讓方南川去龜山,去的目的又何在?絕不會是讓方南川去發現問題,而是讓新來的省長在毫不知情中去表態,進而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方南川引到某個套子里。

普天成打了一個冷戰。按捺不住地給郭茂中發條簡訊,問他們下一步計畫去哪。很快,郭茂中回了簡訊,告訴普天成,他們已離開吉東,正往廣懷去。後面又贅了一句,省長對吉東工作很滿意,幾次表揚了廖昌平。

普天成松下一口氣。

到廣懷第二天,出事了。

誰也沒想到,方南川會去看響水寨,更沒想到,響水寨的群眾會在響水橋上玩長跪。

響水寨是廣懷保存相對完整的一處古寨子,類似於雲南、廣西那邊遺留下來的古鎮古街。寨子佔地面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