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魔高一丈

林家姐妹,曲風和水兒,一行四人來到郊區的一棟樓房,隨小林曲曲折折地上了三樓,敲開一戶人家。

曲風打量著,從外面看,這戶人家同所有的人家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廉價防盜門,一樣的貓眼和門鈴,然而推開門之後,他卻大吃一驚,看到了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這的確是一位地道風水先生的家。所有的布置都按照五行八卦的格局來擺設,到處是桃符、寶劍、羅盤針和照妖鏡。而小林口中的那位韓師傅,則是個獐頭鼠目的中年男人,五官分開來看倒也不怎地,可是放在一起,就有種說不出的委瑣,讓人看了不舒服。小眼睛小鬍子,像老鼠;迴避著人的眼睛不肯正面相對,你一回頭,卻發現他在偷窺,那神情也像老鼠;忽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處處都像鼠。

曲風強抑住心中的反感,和大林一左一右牽著水兒的小手,聽小林在同姓韓的交待來意——來之前分明已經談妥了的,可是當真一家四口上門後,姓韓的卻又吊起來賣,裝瘋賣傻地討價還價。

水兒忽然罵出一句:「妖道!」

曲風只覺痛快,忍不住莞爾一笑。

小林狼狽地回頭看他們一眼,有些下不來台,對師傅說:「如果你不肯,就算了,算我們白來。」

姓韓的立刻便換了副面孔,說:「來都來了,怎麼會不肯呢?這位小妹妹一臉烏氣,印堂發黑,分明是被邪魔纏身,我又怎能見死不救呢?算了,當我積德,就便宜一點了。」敲敲裡屋的門叫出一個蠟黃臉色的女人來,要她幫忙擺道場。

那女人大概是他老婆,一出來立刻湊向男人嘴邊小聲問了兩個字,曲風從口型判斷出,那句話應該是「多少?」男人伸出右手比了個數字。女人便滿意地一笑,狀極委瑣。

曲風只覺作嘔,一分鐘都難以忍耐,對自己竟然答應小林來這裡十分後悔,彎下身對水兒說:「如果你不願意,我立刻帶你走。」

水兒感激地看著他,小手在他手上安慰地拍一拍,傲然地一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才不怕他們!」接著,微一蹙眉,又憂傷地說,「其實,我倒真希望他是有道行的,可以替我告訴你我是誰,免得我一直說不出口。」

「什麼?」

曲風一愣,不等回過神來,小林已經過來把水兒拉走了。

道場已經準備好,韓師傅令水兒躺到法桌上去,在她身周點滿蠟燭,又於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放了一隻鏡子一壇水。他說,這水是顯形水,這鏡是照妖鏡,等一下,他施展降魔大法,就可以從這鏡子里看到纏住水兒的妖怪的真面目了。

小林緊盯著鏡子,內心十分緊張,忍不住雙拳緊握,半張著口,兩眼一瞬不瞬地緊盯著鏡子,生怕錯過了妖怪顯形的好戲。

曲風忍不住諷刺:「你還真以為等一下鏡子里會出現一個青面獠牙的妖怪不成?」

小林白了他一眼,不說話。

韓師傅念念有詞地作起法來,一會兒喝酒噴火,一會兒化符念咒,一會兒又舞動桃木簽做出種種穿刺姿勢。曲風十分不耐,覺得這些和港片電影里看到的驅魔鏡頭沒什麼兩樣,卻沒有電影里好看。加之房間里沒有空調,又不開窗子,卻到處是火,早已將他熱出一身大汗,低低抱怨:「這樣熱,也不知水兒受得了受不了?」

水兒分明已經有些受不住,卻硬忍著,額上滲出大滴的汗來。沒完沒了的儀式和無邊無際的炎熱使她漸漸恍惚,喃喃著:「好大的火,是牛魔王的火又燒起來了嗎?我想飛走,想飛走……」

韓師傅繞屋疾走的步子忽然一定,大喝一聲:「咄!」拔劍刺向鏡子,鏡子立刻碎裂了,濺了水兒一身。大林忍不住「哎呀」一聲,曲風早已衝過去抱起水兒,問:「傷到你沒有?」

小林也迎上來,問師傅:「怎麼樣?」

韓師傅拭著汗說:「我已經看到妖怪顯形了,是個女鬼纏住了她。」

「女鬼?」小林望向另外三面鏡子,「怎麼我沒有看到?」

「你是肉眼凡胎,當然看不見。可是憑她什麼妖魔鬼怪,怎麼逃得過我這雙法眼呢?剛才,我已經清清楚楚地從鏡子里看到了一個弔死鬼,就是這個女鬼纏著你外甥女,現在我已經把鬼驅走了,她很快就會好的。」

水兒這時已經熱得渾身汗透,奄奄一息,卻硬撐著罵了一句:「胡說八道。」

小林也深覺失望,韓師傅的結論和她的想像大相徑庭,分明一派胡言。什麼弔死鬼?什麼照妖鏡?一點證據沒有,全聽他一個人自圓其說,是否捉了鬼,誰知道?至此,她也有些後悔自己的孟浪了。

這時,大林忽然驚呼一聲:「呀,水兒,你怎麼這麼燙?是不是發燒了?」

小林立刻抓住韓師傅的道袍:「你不是說驅鬼治病嗎?怎麼反而把我外甥女弄昏了?」

「這是正常現象嘛。她身上的妖氣被除盡了,當然要睡一下子,醒來就好了……」

曲風再也聽不進他的胡說八道,大聲說:「還嗦什麼?我們趕緊回醫院!」

水兒回到醫院,立刻被送進急診室。

林爸林媽和姐夫都趕來了,問明發病原因,對小林十分生氣,紛紛指責:「你怎麼能做出這麼荒唐的事?水兒的身體那麼弱,哪裡抗得住這麼折騰?這麼熱的天,就是個健康人也受不了,何況她呢?」又罵大林,「你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你是水兒的媽,怎麼能把女兒往火坑裡送?」

大林悔得腸子都青了,哭著自責:「是我錯,我該死!我哪裡想到會這樣呢?妹妹說替水兒驅驅魔,把病根兒除了,說不定水兒就好了,怎麼會想到她會被熱得發病呢?」

大林的丈夫不聽則已,一聽更是火冒三丈,指著大林叫起來:「你怎麼會這麼渾?竟然相信驅魔這種鬼話?水兒剛好了沒幾天,你這麼折騰她!我告訴你,要是女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任憑家人吵得翻天,小林只是一言不發。她在心底不住祈禱著:水兒,你可千萬不要出事,一定要好好地從裡面出來。你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阿姨會被你媽罵死的。

到了這時候,她也已經明白韓師傅的一番鬼話完全是騙人的了,可是心底里仍然抱著一線希望,也許是真的呢?說不定水兒真是睡一下子,從此就徹底好了呢?到那時,家裡人就不會怨自己了。不但不會怨自己,感謝自己都還來不及呢。

她們等待著,彷彿等了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終於,醫生從急診室里出來了,摘下口罩,先長長嘆了口氣。

大林迎上去,急切地問:「大夫,我女兒怎麼樣?」

「暫時沒事,不過,我們診斷出,她的癌細胞已經擴散……」

一語未了,大林已經仰面昏了過去,甚至沒來得及聽到醫生後來說的那一句「大概就是今年秋天了,你們,還是準備後事吧。」

這句話說出,連林家父母也堅持不住,立刻痛哭起來。

曲風只覺得腦子「嗡」一下,忽然變得空空的。「癌細胞」、「擴散」、「秋天」、「後事」……這些個詞把他所有的希望都打散了,還想要等水兒長大呢,還同她有著一個十年之約呢,就在今天早晨,就在幾個小時前,水兒才說過要快一點長大,要嫁給他,要做他的新娘。言猶在耳,可是誓約已經不攻自破,醫生的話毀滅了所有的期待,他們沒有未來,沒有約會,沒有期盼和等待。他們有的,只是眼前短短的幾天。什麼葛蓓莉婭,什麼珍妮的畫像,他全不管,他不管水兒的身體里到底是誰的靈魂,也不管是不是要等她十年,他只要她醒來,好好地長大,健康地活著,然後,十年之後,做他的新娘!可是現在,現在,還有什麼希望呢……

小林哭得跪倒在地上,拚命打著自己的頭,發瘋地說:「是我不好,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她!我幹嗎要跟她過不去?幹嗎帶她去見什麼鬼師傅……」她猛地站起來,往外就跑。

曲風連忙拉住:「小林,你去哪兒?」

「我去找那個風水先生算賬!我要殺了他!」小林瘋狂地叫著,在曲風的懷中掙扎扭動著。

曲風死死地拉住她:「有什麼用呢?你殺了他,就能救得回水兒嗎?」

「曲風……」小林倒在曲風懷中,大哭起來。如果做錯了事可以修改,她真是寧可替水兒承受一切痛苦,現在,大錯鑄成,讓她如何有臉再面對姐姐和家人呀!

曲風的心中,也是無限酸楚,卻仍然殘存著最後的理智。他知道,現在林家一家人都已經被噩耗打倒了,如果他再不站出來說話,小林會把自己逼死的。他緊緊地抱著小林,酸楚地安慰著,「小林,不要太自責了,去看風水先生,只是個契因,水兒發病,是因為癌細胞擴散,驅不驅魔都一樣的。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是讓她在走之前的這些日子,盡量過得開心一些……」

水兒的病終於宣告無治。曲風向團里請了長假,來陪伴水兒度過最後的時光。

在此之前,如果說他對於自己竟然愛上小女孩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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