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的作業 第2節

竹澤老師:

您好!身體怎麼樣了?

您托我的事,我立刻著手去辦了。暑假開始後,上個周末,我見到了河合真穗同學。真穗同學三年前結了婚,現在姓黑田,住在旁邊的K市。

我照老師您寫給我的通訊錄上的號碼撥過去後,真穗同學的母親接了電話。在現在這個世道,真穗母親聽到我這個不熟悉的人名,一開始還誤以為是來推銷的。她警覺地詢問我是誰,有什麼事,我便告訴她我是竹澤老師的學生,現在在N市的公立高中當老師。竹澤老師今年退休,現在在大坂的醫院住院,想知道過去的學生真穗現在過得好不好。聽我這麼說,她馬上告訴了我真穗同學現在的家庭電話。

接通了真穗同學的電話,我重複了對她母親說的那番話,並告訴她,老師有東西想托我轉交,可能的話最好能直接見一面。她爽快地答應了,並和我約好了見面的時間。

下午一點,我們在真穗同學家附近一間安靜的茶社見了面,聊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下面,我將儘可能如實地描述見面時的情形。

首先,我們再次相互做了自我介紹。我現在供職的高中就是真穗同學丈夫的母校,因此,我們的聊天從一開始就非常自然融洽。

「既然你是竹澤老師的學生,那是和我一樣上的S小學嘍?」

「不是,我是T小學。」

「啊,那就是老師離開S小學後任教的地方呢!」

「老師是在真穗小姐你上S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擔任你的班主任的。第二年她就來到T小學,擔任我所在的五年三班的班主任,所以我和真穗小姐是同年次的呢。」

聽到我這麼說,真穗同學非常驚訝。一定是我這張老成的臉,讓她誤以為我比她年長很多吧。

「那麼,大場先生對老師來說,是那起事故發生後第二年所帶的學生了呢。老師那時的狀態怎麼樣?」

「非常陽光開朗,精力充沛,性格又有趣,但是生起氣來可相當恐怖啊!班上有人欺辱別的同學,老師也是和大家一起商量著解決。真是理想中的老師。我之所以走上教書這條路,也是因為希望能夠成為竹澤老師那樣的好老師。不過我對教小學全科沒有信心,便選擇了高中的社會科……說起來,事故是指?」

話一出口我就猶豫了。這是可以問的話題嗎?但又覺得不能不問。既然是「那起事故」,一定不是學校里發生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了。

「您不是為了那件事而來的嗎?」真穗同學一臉嚴肅,似乎以為我是知道事故詳情的。

儘管還是有些遲疑,但她表示「既然老師在那場事故中平安無事,而且現在已經退休了」,那麼告訴我當年的那起事故也無妨。其實本不必再對老師說明那場事故的,但如果真穗同學有什麼記錯的地方那就麻煩了,所以我還是決定原原本本寫下她所說的。

"那是小學四年級下學期,十月的『體育之日 』那天發生的事。

圖畫手工課的小製作需要用到落葉,所以班上的六名同學和老師一起去赤松山拾落葉。男生三人,女生三人。

人選是老師在課間休息時隨意叫的。因為是『體育之日』,參加了體育社團的學生當天會有比賽,還有很多學生早已計畫和家人一起出去遊玩。我想,老師找到我,是因為我兩者都不是吧。而且去的人要在早上十點到學校集合,我家也離學校比較近。

要是現在的小孩,一定會想:好不容易有個休息日,憑什麼我一定要去幫老師的忙呀!但我卻十分期待。從學校去赤松山只有二十分鐘的車程,不過我還沒在休息日出過門,所以單單坐車這一點,就足以讓我感覺像是要去很遠很遠的景點了。

那天,老師的丈夫開了一輛小型的客貨兩用車來載我們。帶著些許遠足的心情,我們向赤松山進發了。路上,還不時唱唱歌,玩玩詞語接龍遊戲呢。

到了赤松大壩公園的停車場,老師發給每人一個大大的塑料袋,然後我們沿著登山道走了約三百米後進到山裡。聽老師說,我們要拾夠全年級用的落葉。我心想,這還不得花上一整天時間啊。誰知,一個小時不到,紅的黃的葉子呀橡果什麼的呀就塞了滿滿一袋。

登山道一直蜿蜒至赤松山山頂。同學們嚷著,『難得來一次,好想爬到山頂去啊!』老師卻拒絕了大家,『因為要是帶學生爬山,事先得向學校提交申請,所以今天就不行了。』

不過,老師說她帶了便當來,作為補償,不如大家在大壩公園盡情遊玩後再回去。大家聽了都非常開心。我心想,這歡真是來對了。

便當非常棒,又美味,又豪華,又可愛,總之十分厲害。單是飯糰就有六種,配菜的種類也多到我記不全的地步。我不禁佩服老師竟然連做飯也這麼拿手。不過,其實那都是老師丈夫的手藝。

『老師家裡,老師在外面工作,老公在家裡工作。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飯菜,真是太幸福了!』

一如既往地以坦率真誠的語氣談笑的老師,不知怎的讓人覺得非常迷人。那時的我以後想當老師,所以也決心像竹澤老師那樣和一個擅長做飯的男人結婚。

老師的丈夫是個非常溫柔的人。為了讓大家不拘束,特地用紙碟為我們分發飯糰和配菜。而且,還細心地問我們:『想吃哪個?有什麼忌口的嗎?』輪到我時,我回答:『我想吃最好吃的!』『那就這個,怎麼樣?』說著,他給我盛了他親手做的款冬 味噌餡的烤飯糰。

我們很快就和老師的丈夫混熟了,一起談論著學校里發生的事。大家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什麼老師最拿手的是模仿土左衛門 和玩躲避球之類的。雖然被老師稍稍警告了一下,但老師的丈夫還是笑眯眯地聽我們說著。

吃完了便當,我們決定玩老師帶來的羽毛球。不過,一共只有四個拍子,無法讓所有人都參與,而且也有同學不太感興趣。

從大壩公園可以下到赤松川。於是,男孩子們中有人提議去那裡溜達。老師的丈夫似乎很精通生物,後來我們對半分開活動。我選擇了和老師一起打羽毛球。我家就住在赤松川下游附近,要是到了這兒還去河邊玩就太浪費了。最後,女生都和老師一起玩羽毛球,男生和老師的丈夫一起去赤松川。

老師這邊的四人分成兩組進行雙打。沒多會兒,大家就玩得入了迷。

就在這時,武之君突然氣喘吁吁地向我們跑來,驚慌失措地叫著:『老師,不好了!小良和您先生掉進河裡了!』

我還記得當時老師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她立刻扔下拍子朝河邊跑去。我們也一起跟在後面。老師突然停下腳步回過身來,讓我去叫救護車。也許在當時的那群孩子中,我是最穩重的一個吧。我趕忙回答『是』。老師又再次全速跑向河邊。

雖說我答應得爽快,但並不能立刻付諸行動。二十年前,我還沒有手機,也沒帶錢包。雖然公用電話上有紅色的緊急按鈕,但當時的我並不知道。

幸好,當時公園裡還有幾家人在野餐。我對距離最近的一位父親模樣的人說了情況後,他說著『這可真不得了啊』,便和我一起來到公園入口的公用電話處,撥打了119。

實際上,那時我還沒意識到發生了多麼嚴重的事。因為平時都看得到下游,所以還想著,掉進河裡就要叫救護車,也太誇張了吧。我常常赤足踩進水位又淺、流速又緩慢的河裡撈魚,投石塊玩兒,還一次都沒遇到過什麼危險咧。我對赤松川這一面的印象太強烈了。

但是,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在救護車來之前,我一直在公用電話前等著,救護人員趕來後,向他們說明了情況。我想跟著一起過去,卻被拒絕說太危險了,還是在那兒等著吧。最終,我沒能去到事故現場。

良隆君和老師的丈夫被擔架抬進了救護車。老師也坐上車一起去了醫院。也許是為了救人而下到河裡,老師全身都濕透了,好像還受了傷,腿部流著血。但她完全不顧自己的身體,一直呼喚著丈夫的名字:『正木,正木!』

我們這群孩子後來被沙織的父母接走,各自回家去了。當天深夜,我聽說良隆君總算保住了一條命,而老師的丈夫卻不幸去世了。好像是在學校的聯絡平台上發的消息,但是是給全班同學發的還是只給當天在場的學生髮的,我就不知道了。

『老師真是太可憐了。不過去世的是她丈夫,說不定還是件好事。』母親打電話時這麼說道。我不懂,良隆君得救了確實是件好事,可老師那麼溫柔的丈夫死去了,這又算哪門子的『好事』?

儘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老師在一周後就回到學校,無論上課還是合唱比賽的練習,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照常進行。可是,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見過老師的笑容了。

第二年春天,竹澤老師離開了我們學校,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面。"

老師,您教過那麼多的學生,為什麼選擇了我來幫您這個忙,我終於明白了。現在我和老師您是走在同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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