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遷徙時代的終結——土爾扈特汗國 四、死亡之旅

1771年1月3日,俄國在土爾扈特駐軍的指揮官杜丁大尉接到了頂頭上司,帝國掌管土爾扈特事務的基申斯科夫的命令,告知他土爾扈特汗王渥巴錫正在集結軍隊準備和哈薩克人作戰,要他設法勸阻,並查明土爾扈特人的用意究竟何在。

基申斯科夫的命令源於在12月26日渥巴錫寫給他的信,告知他自己將要去集結軍隊,為的是要應對前來襲擊土爾扈特人的哈薩克軍。

傲慢的基申斯科夫向來把渥巴錫看作「是一頭用鏈子拴著的熊,趕你到哪裡就到哪裡,而不能想到哪裡就到哪裡」 ,但這一次也不得不有些懷疑:從來沒有得到哈薩克人有軍事行動的情報,渥巴錫到底要幹什麼?

除了給杜丁大尉下命令之外,基申斯科夫還派百人長納巴托夫、一名通譯及15名哥薩克前往協助。

在基申斯科夫心中,也許還認為這只是土爾扈特人擅自動兵的事件,他的處理也是輕描淡寫。

但這是一場讓他,甚至連他的女皇都五雷轟頂的事件。

杜丁大尉接到命令後僅2天,1月5日,渥巴錫麾下將領桑傑策凌便率軍襲擊了他的兵營,俄國駐軍全部被殲。而前來協助杜丁大尉調解的納巴托夫等人也被早已等在路上的另一位土爾扈特將軍馬爾哈什哈截住,糊裡糊塗地掉了腦袋。

1月15日,面對已經集結完畢的軍民,渥巴錫宣布了東返的決定:「為了擺脫俄國的壓迫,別無他法,只有回歸祖國,就可以『生活在古老的國教、國語的中國同胞那裡,和決定今世來世幸福的崇拜之地,盛滿宗教佛法神水的汪洋大海的中國,以及賜大福於萬民的活佛身邊』」 。人們拋棄了所有不方便攜帶的物品,而渥巴錫則親手點燃了自己的宮殿。

土爾扈特人三萬三千戶近十七萬人,以巴木巴爾和舍楞率領的精銳部隊為先鋒,達什敦多克和洛桑丹增大喇嘛率領的其餘領主隊伍為兩翼,渥巴錫和策伯爾多爾濟率軍殿後,浩浩蕩蕩的啟程了。

游牧民族最後一次的大遷徙正式開始。

1月29日,隊伍到達烏拉爾河沿岸。30日和31日,先鋒部隊燒毀庫拉多斯卡亞、卡爾梅科夫、莫達山區和索羅奇科夫等防線的哥薩克據點。

2月1日,全部隊伍渡過了烏拉爾河,進入了大雪覆蓋的哈薩克草原,向恩巴河挺進。

面對這場突然的變故,俄羅斯帝國雖然震驚,但仍然迅速做出了反應。基申斯科夫被葉卡捷琳娜女皇下令逮捕,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慘痛代價。處理責任人的同時,女皇急令奧倫堡總督萊英斯多爾普和軍團指揮達維多夫少將出兵截擊,接著又派出特魯本堡將軍率領由哥薩克和巴什基爾人組成的騎兵團緊緊尾追。可由於渥巴錫的行動迅速,俄國軍隊被遠遠的落在了後面,女皇的命令成了空文。

但此時的俄羅斯帝國的勢力已經達到了中亞,軍隊雖然沒有追上,但還有藩屬可以指揮。女皇的諭旨迅速傳達到哈薩克小帳首領努爾阿里汗的手中,命令他堵截土爾扈特人。這離渥巴錫率隊進入哈薩克草原,僅相差6天。

土爾扈特汗國在阿玉奇汗時代曾經幫助準噶爾汗國征討過哈薩克,讓其喪城失地,兩家早有深仇。如今看到土爾扈特人在沙皇大軍的追擊下扶老攜幼舉族東遷,正好是報仇的良機。

努爾阿里汗立即組織軍隊向土爾扈特人發動了進攻,土爾扈特人猝不及防,為了保護老幼婦孺,不等部隊集結起來便與敵接戰,這是東歸路上第一次也是最為慘烈的激戰,9000餘土爾扈特戰士倒在了血泊之中。

2月中旬,隊伍抵達伊什姆河附近的木哥扎雷山口的奧琴峽谷,這裡是東進必經之路,但已經被哥薩克騎兵所扼守。渥巴錫派一支精悍的隊伍繞過山澗峽谷,迂迴到敵軍背後,兩下夾擊,全殲守軍。

隊伍雖然得以繼續前進,但沿途不斷受到哈薩克人的襲擊騷擾,人員、牲畜不斷損失。當3月間到達巴恩河東岸時,又遭到嚴寒襲擊,凍餓而死的人更是不計其數。英國作家德昆賽在他的《韃靼人反叛》中寫道:「往往早晨醒來的時候,幾百個圍在火堆旁的男人、女人和兒童已經全部凍僵而死去」。雖然這只是作家的描述,但凡是在冬天到過草原的人,都會明白,這種慘況決不會僅僅是想像而已。

慘重的傷亡讓隊伍人心浮動。渥巴錫為了安定人心,讓洛桑丹增大喇嘛向部眾傳達七世達賴的語言「1770年~1771年,是土爾扈特回到佛召喚的中國最好的時機」 ,在信仰的鼓舞下,所有人最終堅定了決心。

4月中旬,經過休整的隊伍繼續前進,擊潰俄國和哈薩克聯軍,但在作戰中再次損失大量人員,隨後繼續不斷遭到哈薩克人小股部隊的偷襲,倒下的人越來越多。

為了躲避襲擊,土爾扈特人進入了沙臘烏孫大草灘,這裡缺乏潔凈的飲用水,人和牲畜都不得不飲用草灘里的積水,結果,人、畜均染上痢疾,死者旋踵。這裡的經歷成為土爾扈特人心中永遠的痛,直到現在,土爾扈特人之間除了「您好」、「家人可好」之外還有「肚子怎麼樣」問候語。

災難仍沒有結束。

6月中旬,當土爾扈特隊伍行軍到姆英塔湖時,陷入了哈薩克小帳努爾阿里汗與中賬阿布賚蘇丹5萬聯軍的重圍,通往準噶爾的道路被切斷。渥巴錫冷靜地分析了形勢,迅速派出使者與哈薩克人談判,並同意送還在押的1000名俘虜,從而爭得了3天的喘息時機。在養精蓄銳,調整兵力後,「就在第三天的傍晚,猛攻哈薩克聯軍,經過浴血奮戰,犧牲了無數英勇戰士的生命,成功突圍,越過了姆英格地區」 第218頁,1967年。">。

「犧牲了無數英勇戰士的生命」,這詩化的語言所隱藏的,依然是遍野的屍體和血泊。

為了避免再遭襲擊,土爾扈特人繞巴爾喀什湖西南,走戈壁逾吹河、塔拉斯河一線,沿沙喇伯勒抵達伊犁河流域。

經過半年的跋涉,土爾扈特人終於踏上了故鄉的土地。

1771年7月8日,策伯克多爾濟率領的前鋒部隊在伊犁河流域的察林河畔與前來相迎的清軍相遇。清軍所看到的,是一片凄涼景象:「皆為老弱孤獨,婦女幼兒甚眾,搖晃行走而來。至其游牧處觀之,則饑饉疲憊者甚多。……看來已是甚為窘迫」 。

這支啟程時17萬餘人的隊伍,僅剩下66073人 ,幾乎所有的財物、牲畜都丟在了身後一萬多里的路途上,而每一里道路,還有著十幾個土爾扈特人的亡魂。

死去的人是為了活著的人繼續活下去,故土已經出現在眼前,他們能夠如願以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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