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鐵與血·巔峰之決 第一章 匪夷所思之人之事

從趙武靈王趙雍的長相上看,他應該是個心胸廣大性格豪放的人。你看他,身長八尺八寸,龍顏,烏嘴,廣發,虯髯,黑面,闊胸,那體相透出一股氣勢,逼迫人,威懾人,震撼人。

趙武靈王即位五年,娶了韓國的女子為夫人,生一子名章,立為太子。日子過得好好的,突然一天夜間他就匪夷所思做了一夢,見一絕色女子為他鼓琴,情緒激動,心旌大亂,思念追慕其藝色雙絕,二日便恬不知恥地說與大臣們聽。

領導一說話,就有人附會,大夫胡廣說,你還別說,確有其人。這女子姓孟名姚,善於琴;那剝蔥般的手指兒秀美柔軟,來回於琴弦之上,若清流波漾鳥羽翻飛尖喙啄碰,人讓人醉,音讓心醉。

趙武靈王大悅,興緻所至匪夷所思讓儘快安排相見。孟姚如期而至,姿態輕盈,步態婀娜,神態嫵媚。到了大陵之台,武靈王只瞥了一眼就差點暈倒。想這真是奇了,眼前這女子之花容之月貌怎個就宛如夢中的一樣。待靜下心來聽她琴聲如絲如縷如幻如化一曲演奏,武靈王這個龍顏、烏嘴、廣發、虯髯、黑面、闊胸的男人便化作了一汪清水。

當然這之後的故事就是通俗唱法了,武靈王自然而然欣喜將孟姚納入宮中,視若珍寶,愛不釋手,武靈王還給她重新起了個名字,叫吳娃。你還別說,這名字還真不俗,可當作孟姚的藝名,現在也不過時的。武靈王與吳娃生有一子,名何。到了韓後去世,武靈王當即立吳娃為後,廢太子章,立何為太子。——細細追究起來,這武靈王就是那年天帝說的趙簡子的七世孫,孟姚當然就是天帝的所謂嫡女了。真耶?假耶?司馬遷那麼饒有興味言之鑿鑿記載下來,想必他以為是真的。

歷史有趣,常常就在真假猜想之間。

趙國這個地方,其北是燕國、東胡(居匈奴東因而名東胡);西有林胡(也稱林人、澹林、澹襤,分布在今黃河以西、內蒙古自治區伊金霍洛旗一帶)、樓煩(大體分布在今山西岢嵐縣以北、內蒙古大青山以南),與秦一河之隔;又與齊國、中山為鄰,居四戰之地,在列強包圍之中。現在看來,當年趙氏祖先在「三家分晉」後把趙都從有著光榮都城歷史的晉陽遷至邯鄲,不能說不是一個錯誤。趙武靈王對此有著十分清醒的認識,他覺得就憑趙國目前所處的位置和日漸衰微的情勢看,被人亡國或自我亡國不過早晚的事,必須要改革,必須要自強!

趙武靈王原本就是一個氣雄萬夫志吞四海的豪邁之人,從他即位不久到現在,處處都表現了他不同於一般君王的清醒頭腦、獨到思維、鮮明個性以及還有那麼一點匪夷所思。

公元前二三七年,父親趙肅侯晚年,張儀任秦相,趙國大將趙疵率軍與秦一戰敗北,秦殺趙疵於河西,取趙之藺(今山西離石縣西)和離石(今離石縣)兩地。次年,趙將韓舉與齊、魏作戰,死在桑丘(今河南南樂縣北)。再次年趙肅侯去世,秦、楚、燕、齊、魏各派精銳部隊一萬來參加趙肅侯的葬禮。武靈王趙雍即位,因其年少,由三個老師對他輔導,三個左右司過輔佐他,但很快他就開始獨立執政。陽文君趙豹任相國,經常請教於父親的重臣肥義並提高他的俸祿,對國內的「三老」凡年滿八十歲的,按月送去禮物和食品。

武靈王八年,五國相互稱王,只有他不稱,說沒有王的實質,何必徒有虛名!九年,和韓、魏聯合伐秦,聯軍慘敗,秦斬聯軍兵士首級八萬。同年齊軍敗趙於觀澤(今河南清豐東南)。十年,秦戰取趙國中都和西陽(皆在今山西平遙附近)。十三年,秦再攻取趙國藺地。十七年,武靈王出九門(今河北正定東南),建野台,以注視瞭望齊和中山邊境。十九年,趙武靈王對紛爭的天下和衰微的趙國重新審視,開始奮發圖強,突然匪夷所思,他要徹底改變傳統的士兵的服裝和打仗的方法,即脫掉漢人又長又大的袍子,改穿胡人的服裝;棄用過去又笨又重的戰車,學習胡人的騎馬,練習胡人的射箭。

為此,趙武靈王精心安排了一次與重臣們西北邊境的巡視,登臨黃華山頂,俯瞰黃河如帶,山川壯麗,大地遼闊,氣象萬千,武靈王從姿勢到語言潛心營造一種氛圍,彷彿有所感觸,又像情緒感染,呼出一聲感嘆,再發表一番感慨,說趙國當下內外交困,四面受敵,咱們怎麼能夠讓國家變得強大起來啊。

大臣肥義說,胡人、中山一直是趙的心腹之患,不制服他們,抗秦就根本無從談起。

大臣樓緩說,尤其胡人,經常來擾,得有辦法打敗他們!

趙武靈王正等他們這話呢,便反問,有辦法么?眾大臣全被問住了。趙武靈王說,我覺得我們必須效法胡人,改穿胡服,騎馬射箭。眾人驚愕。趙武靈王突然聲音洪亮了起來,說瞧瞧瞧,我就知道你們想不通,我們與胡人打仗,吃虧就吃在那一身又長又大的袍子和那又笨又重的戰車上。你們看人家胡人窄衣短袖,多利索啊;騎馬射箭,多敏捷啊。抱殘守缺,你就制服不了胡人;固守傳統,你就不能有所作為。我先說好啊,從明天起,肥義、樓緩,還有我,我們三個帶頭先穿。

領導班子成員統一了思想之後,他們三人於第二天就帶頭穿著胡服上朝,趙國頓起十級地震。中原之君,竟穿胡服,成何體統,遭天下人嘲笑。趙武靈王大為不解,不就是個服裝么,胡人能穿,漢人為什麼就穿不得!天塌地陷的,要死要活的,真是誇張。——趙武靈王那會兒還不知道,他實行的「胡服騎射」將在歷史上是與商鞅變法具有同樣性質和意義的重大進步與革命。

那天,他對來訪的肥義感嘆著說,繼承君位不忘先祖的功德,這是君王應遵循的原則;為君主服務,致力於光大君主的長處,這是做臣子的本分。所以賢明的君王在平時就要教導人民為國出力,戰時則要爭取建立繼往開來的功業。做臣子的,即使無官閑居,也要保持尊敬長輩謙虛辭讓的品行;在朝為官,就要做出造福百姓有益國家的貢獻。這兩個方面,是做君王和臣下的起碼準則。然而,有蓋世功勛的人,一定要遭受世俗的責難;有獨到見解的人,也必然招致眾人的不滿,就像現在我準備教導民眾胡服騎射一樣,沒有人不非議指責我的。

肥義聽後,對他進行了一番理論上的勸說,可謂錦上添花。說做事情猶豫不決就不能成功,想付諸行動而又顧慮重重,就沒有成果。現在大王既然下定決心擯棄世俗偏見,那就不要去顧及那些是非議論。凡是追求最高道德的人都不去附和世俗的陳腐和偏見;成就偉大功業的人,都不會去與眾多普通的人商議。從前舜跳有苗氏族的舞蹈,禹光著身子進入不知穿衣服的部落,他們不是想放縱情慾,歡娛心志,而是想藉此宣揚道德,建立功業。愚昧的人在事情成功以後還看不明白,聰明的人在事情未發生之前就有所察覺,大王還是馬上按你的想法去付諸實施,萬萬不可猶豫。

趙武靈王說,我也不是對穿胡服有什麼猶豫和顧慮,而是擔心不能夠理解我的那些人笑話我。因為瘋癲的人覺得快樂的事情,有理智的人會為此感到悲哀;愚昧的人感到高興的事情,賢明者卻對此擔憂。如果國人都支持我的話,那麼改穿胡服的歷史功績就不可估量了。即使世上的人都譏笑我,胡地和中山國,我也一定會佔有它!

道理淺顯,分析透徹,而到了具體施行還是阻力重重,這考驗著趙武靈王的魄力和耐心。最怒氣衝天捶胸頓足的要數趙武靈王的叔父公子成了,一氣之下,竟託病不來上朝。武靈王便親自登門看望叔父,而且就穿著那一身胡服去。叔父一見,氣就不打一處來,給了趙武靈王一張冰涼的臉,說我趙家只迎候華夏君王,接待中原使者,從不歡迎夷狄來訪。換漢服,我再見。

趙武靈王說,你有沒有搞錯啊,一家要聽老子的,一國要聽君王的,你興許不會老糊塗到連這點起碼常識都忘記了吧。我就是君王,你只是臣子;為王穿胡服,你就要效法,從官至民,全國推廣。你不僅不效法,還帶頭反對,太過分了吧。

叔父說,在朝,我要聽你的;在家,你要聽我的。泱泱華夏,文明古國,禮儀之邦,那些夷狄正待我們去教化他們,你倒好,本末倒置反過來了。我身為國之老臣,王之叔父,當然要帶頭反對了。

趙武靈王說,服裝是為了穿用方便,禮制是為了辦事方便。因此聖人皆隨鄉入俗,因地制宜,規定禮法,便於民而利於國。剃髮,紋身,兩臂交錯站立,穿著開襟衣裳,這是越人的風俗;塗黑牙齒,額頭刺紋,戴魚皮帽,穿草蓑衣,這乃吳地的風俗。禮制各異,服裝不同,但有利國家、方便人民的原則都是一致的。以此為原則,聖人治理國家其措施就不能一成不變;只要便於行事,禮制可以不同,就連儒家也一師而禮異;中原地區風俗相近而教化不同,更何況那些偏遠山區,怎能不因地制宜。所以對禮俗的選擇與取捨,誰也不能讓它統一。就像服飾,聖賢也難以讓大家穿著一樣。偏僻地方的人,才少見多怪;孤陋寡聞的人,才喜歡爭辯。我以為,自己不了解的事不要隨便懷疑,不同於自己的意見不要輕易反對,這才叫做革故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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