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領風騷·獨自稱雄 第六章 性格缺陷,心理缺陷,人格缺陷

龐涓,這個也算得風雲一世的人物,趕上了頹勢不可擋的魏惠王時期,可謂生不逢時。魏文侯獨領風騷的時代去了,魏武侯獨自稱雄的魏國也去了,一個國家說強大不容易,說衰落可是簡單得很。表象上看,也許就是一次關鍵性的戰役,也許就是一次錯誤的決策和用人。至於我們要說到的龐涓的性格缺陷、心理缺陷、人格缺陷,其實他的老師鬼谷子已經給分析得十分透徹了,併當面向他提出了警告,以為能讓學生引起警覺,現在看來依然無效。

自從魏惠王使駟馬高車、黃金白璧那樣高規格去鬼谷邀聘孫臏起,龐涓心裡就不是滋味;又看著駟馬高車把孫臏隆重接到魏國府中來,龐涓心裡更是不安。他與孫臏同入朝中,去見魏王,魏王歡喜不已,對孫臏大加讚賞之後,轉過臉來對龐涓說,我想封他當副軍師,做你的副手,和你同掌兵權,你說行不行。——魏惠王這領導水平真臭,這是用人之大忌,一山不能藏二虎,這是常識,況且這兄弟是兩隻威猛匹敵的虎王,這魏惠王應該對後來發生的慘烈後果負責!龐涓聽後,心裡不是滋味,表面不露痕迹,說我與孫臏結拜,他是兄,我是弟,豈可讓兄做弟的副將,折殺我也。不如先拜為客卿,待有功績,我就把位子讓出來,我做他的副手。魏王准奏,賜府第一所,待遇比龐涓略低一個檔次。

客卿是什麼東西,史曰:半為賓客,不以臣禮加之;外示優崇,不欲分兵權與孫也,有點像現在那些工資照拿而束之高閣的調研員類的差不多。但龐涓可沒把他束之高閣,他惦記著他的《孫子兵法》呢;魏王當然也沒忘了他,且對孫臏期望值很高。那天興高采烈到校場閱兵,讓孫、龐當場演練陣法給他看。——魏惠王這領導水平真臭啊,他又犯了考核幹部之大忌,哪有這麼當場比試的,勝了的不一定很光彩,輸了的一定很蒙羞,尤其像龐涓這樣有性格缺陷的人,會因蒙羞而生嫉恨,相互間的矛盾和仇視就由此生成了。嗚呼,這魏惠王必須對後來發生的慘烈後果負責!

龐涓布的陣法,被孫臏一眼識破,一語道破,一下攻破。而孫臏只把軍隊排成一陣,龐涓便看不懂了,問孫臏你這搞得什麼名堂,孫臏告訴他說這是「顛倒八門陣」,進攻時可變為「長蛇陣」。龐涓跑去向魏王彙報,把孫臏告訴他的話重複了一遍。魏王把孫臏叫來問,孫臏說是。魏王想,這龐涓不比孫臏差啊。而龐涓想,孫臏之才,遠勝於我,這樣下去,我龐涓完蛋了,還怎麼在魏國混。晚上去找老同學敘舊,問起孫臏在齊國的家人,說不如把他們接來共享富貴。孫臏哭了,說我們倆雖同窗數年,我還真沒向你說起過我家族的事情。我四歲喪母,九歲喪父,叔父孫橋收養了我,叔父仕於齊康公為大夫。到了田太公把齊康公遷到了海邊時,大臣們就在劫難逃了,死的死,亡的亡,散的散。我孫家的宗族家人就在逃難時離散了,叔父攜我和兄孫平、孫卓幸免於難,逃亡至周,又遇上個荒年,就把我送到北門外給人家打工,長大了我隻身一人去了鬼谷向先生學習。轉眼許多年匆匆過去了,與家鄉音信皆無,哪還有家族宗親!龐涓問話是有目的的,而孫臏哪裡知道,就一五一十把家事、心事抖漏得一乾二淨。

說來也快,這之後,半年說過去就過去了,孫、龐相安無事,相處甚好。一日,孫臏朝罷歸回,忽就有個操齊國口音的人沿街打聽孫臏,孫臏把他叫到家裡來,問他的來歷。那人說:小子姓丁名乙,在周做些小生意,南北到處跑,你表兄托我捎信到鬼谷給你,跑到鬼谷後,說你到魏國來做大官了,我就從鬼谷找到這裡來了。丁乙把話說完,從懷裡掏出信來遞上,孫臏拆閱,號啕大哭,信上寫到自從家族遭遇不幸,四散逃離,不覺三載。我們一直都在給宋人耕种放牧,你叔父一病不起,去世後埋在他鄉,不能回歸故土,苦不堪言。好在現在的齊王盡釋前嫌,招舊臣遺屬子女歸國,我們也在家鄉天天等你回來,重立家門,光宗耀祖。云云。丁乙問他有何打算,孫臏說他剛到魏不久,魏王待他不薄,回與不回,從長計議。於是寫了封信,托丁乙代他捎回;又款待以上等酒飯,送黃金一錠做丁乙回程的盤纏。飯後,丁乙打了一個飽嗝,用手按了按掖在腰間的那一錠沉甸甸的黃金,向孫臏道別而去。

事後我們才知道這丁乙原是龐涓手下一個叫徐甲的人裝扮的,目的是來替龐涓套得孫臏的口實和書信,龐涓由此開始了他一系列的陰謀計畫——

龐涓按照孫臏書信上的筆跡模仿並篡改了信中的內容,大致是說,假如齊王不嫌棄我,我將竭盡全力回國為齊效勞。然後拿著這封信去見魏王。魏王看過信,沒有絲毫驚異,說孫臏心繫故土,一來是人之常情;二來是我沒有重用他,發揮他的才能。

魏王這麼一說,龐涓就急了,說:大王你錯了,孫臏的祖父孫武子當年是吳王闔閭的大將,後來仍舊回到齊國,孫臏必然也會效法步其後塵,這是一個人的血緣與根脈所系。你即使委以重任,但孫臏心已歸齊,也不能為魏竭盡全力。試想,孫臏的才能決不在我之下,若齊用他為將,就會形成與魏抗衡對立的局面,如果現在不當機立斷,我怕過一天孫臏會成為大王的心腹之患。

魏王說,那你說怎麼辦。

龐涓說,我看不如殺掉。

魏王大吼說,孫臏才被招來,又沒犯錯誤,我憑什麼就去殺他,你想讓天下人都恥笑我么。

龐涓這時才知道自己的情緒過激了,馬上改口說,大王之言甚善,好吧,我去勸勸孫臏,真心留下來呢,大王就給他封官加爵;果然要回去呢,你就把他發落到我那裡,加以處置。

龐涓覺得事情做到這個份上,就要做它個乾淨利落完全徹底,不能猶豫耽擱,不能心慈手軟。有性格缺陷的人便有心理和精神上的高度緊張,這事兒在別人看來不是多大的事兒,況且來日方長,完全可以慢慢計議,但龐涓不行。於是,龐涓從魏王那裡一出來就去了孫臏那裡,問起家信一事,便充滿了無限同情,建議孫臏向魏王請假,回去省親、探友、會朋、掃墓,完了再回來。孫臏猶豫,說怕魏王猜疑,不會允假。龐涓說我去替你說去。龐涓當天夜裡就又去找魏王,倒不是為孫臏請假,而是說孫臏定要歸齊什麼的,極盡挑撥離間之能事,然後與王說,明天只要他請假,就定他私通齊使之罪。

次日上朝,孫臏就進一表章要求請假回齊探親,惠王一見,大驚失色,怒不可遏,這正驗證了龐涓所說無二,這個孫臏果然鐵定要去齊國了,遂在表章後面批示:孫臏私通齊使,今又告歸,顯有背魏之心,有負寡人委任之意。可削其官秩,發軍師府問罪。軍政司奉旨,拿孫臏送往軍師府。龐涓見狀,大吃一驚,說兄長何故如此,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去找魏王說去!龐涓憤然出去找魏王,其實是在外面隨便轉悠了一圈,回來告訴孫臏,說怎麼搞的,魏王十分惱怒,要將你處以極刑,我哀求再三,還好,總算保全了兄長的性命,不過要刖足黥面了。孫臏說鬼谷先生真是先知先覺,他說我「雖有殘害,不為大凶」,不想這麼快就應驗了。今天也幸虧有你,要不然我不僅有殘害,還會遇大凶了。

龐涓掩面而泣,遂喚刀斧手來,將孫臏綁住,剜去膝蓋骨,臉上刺字,孫臏疼得凄厲慘叫,昏厥過去,龐涓失聲痛哭。

孫臏已成廢人,龐涓供養三餐,孫臏心中甚不過意,不知如何報答,龐涓說你傳授我一點《孫子兵法》吧,孫臏慨然應允。龐涓送來木簡,讓孫臏默寫,寫得不多時,孫臏的傷口便疼痛難忍,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專門派來服侍他的那個叫誠兒的下人都看不下去,知孫臏冤枉,每見此情景,頓生憐憫。

龐涓把誠兒叫去問孫臏抄寫進度,誠兒說孫臏兩足不便,常常只能睡著,不能久坐,抄寫的不足十分之一,已然痛苦不堪。龐涓說那不行,你給我催緊點,這樣寫啥時能寫完。誠兒答應說好的,退後問龐涓的侍衛,軍師為一本小書,咋個就催這麼急啊。侍衛小聲告訴他,說軍師對孫臏,外表體恤,內實相忌,故暫時保全了孫臏的性命,就是為了得到那本兵書。孫臏一旦寫完,軍師就不會給他吃喝了。我可警告你,這話你可不敢說出去啊。軍師知道了,我們倆都要掉腦袋。侍衛說完,向誠兒做了個割脖子的動作,嚇得誠兒滿眼驚惶。但誠兒誠實,回去後就悄悄把前因後果都告知了孫臏,孫臏大驚,終於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想如此不義之徒,兵法豈可傳他;如果不再續寫,我命旦夕休矣。怎麼辦?忽想起先生臨行時送他的錦囊,事至於此,也算得情急之中吧,趕緊打開,錦囊里藏黃絹一幅,上面寫了兩個字:裝瘋。

那天晚間,龐涓照常遣人送來飯食,孫臏嘗了一口,突然昏厥,嘔吐不止,吐罷抬起頭來,目眥口裂,狂呼亂叫,一用力,抽翻了桌子,湯水飯菜潑灑一地,杯盤碗碟碎片滿屋,又瘋癲跑去將寫過的木簡扯亂後,奮力投向火中,睡在地上來回翻滾,罵聲不絕。誠兒嚇壞了,趕緊跑去向龐涓報告,龐涓跟著來看,孫臏又是笑又是哭,突然上前死死抓住龐涓的袍子,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大喊大叫,鬼谷先生,鬼谷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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