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編 1644之何去何從 第一章 江左三大家

詩中道出了卞玉京在這十年中的情景,點出了清軍下江南、玉京「弦索冷無聲」,一派凄涼狀況。吳偉業在這首詩中,還用追悔傷感的語氣記述了他與卞玉京的纏綿悱惻、悲切哀惋的愛情艷歌。這首詩沒有《圓圓曲》著名,但吳偉業在寫這首詩時所投入的感情和抒發的感慨,尤深於《圓圓曲》也說不定。因為他和卞玉京之間,畢竟有著一段付出了真心卻沒有結果的情緣。

龔鼎孳把投降的責任一股腦兒推在顧眉身上,後人都認為是典型的無恥之論。但以龔鼎孳和顧眉的感情之深,說他們夫妻一體並不為過。可見顧眉與柳如是的政治態度截然不同,她並不反對丈夫降順降清。顧眉愛好唱戲,曾經反串小生與董小宛合演《西樓記》、《教子》;在她丈夫因直言而下獄的那次事中,她就已經看明白了,亂世不過是另外一個舞台,亂鬨哄你方唱罷我登場,誰來誰去都如一齣戲,她和丈夫看看熱鬧而已,還是關起門來過小日子最要緊。

錢柳結合以後,確實過了一段「好日子」。兩人日夜廝守,一起賦詩作文,著書立說。柳如是學問奇高,錢謙益作史書,柳如是能隨時為他查證資料。於是錢謙益在他的書齋後另造了一座藏書樓,專門供柳如是讀書,命名「絳雲樓」,尊柳如是為「絳雲仙子」。有「紅學」者認為,曹雪芹設計的絳雲軒其實就是來自柳如是的絳雲樓(絳雲樓於順治七年毀於大火)。

其實,明朝士大夫出身的龔鼎孳,對李自成並沒有太大好感,對於自己以明臣「降闖」一事,也多少於心有愧,他曾在一些私人文書中也屢屢表示自己「降闖」情非得已。然而龔鼎孳的骨氣在於,他不屑於迎合多爾袞!馮銓對他的指責,滲透著以降清為榮,以降闖為恥這種「寧與異族,不與家奴」的思想,而龔鼎孳縱然對李自成不甚以為然,卻拒絕就勢迎合以取悅當權。他當著多爾袞的面把李自成比唐太宗,擺明了不承認降清降闖有什麼「天壤之別」,可見其虧節而不屈心,發已剃而自尊未泯——事實上,這一次的彈劾風潮固然事出有因,並非陷害,但以龔鼎孳李森為首的漢臣們看不慣賣身求榮的佞臣而借題發揮卻是實情。被多爾袞大罵「無恥」,恰恰顯示龔鼎孳「有恥」得很。

而第一次遇到名滿三吳的才士吳偉業的卞玉京,也同樣對他一見鍾情,以致這位平素對初見之人一嚮應酬寥寥的秦淮名花,竟然拋棄了她的矜持和高傲,以那個時代青年男女罕有的大膽直率,在席間對吳梅村表白了愛慕之心,併當場作出以身相許的表示。

當時北方戰事緊急,江南則依舊醉生夢死,高官名士日夕以詩酒歌妓為樂。其時秦淮名士設宴,沒有顧眉到會則不算高雅。顧眉極會享受,長袖善舞而生財有道,她家中養有江南最好的廚子。當時的江南士紳都以到眉樓設宴會客為風流高雅,柳敬亭、冒襄等名人都曾在眉樓赴過宴,眉樓因此而日進千金,名揚海內。

當白髮新郎錢謙益上到畫船,把新人從畫船迎上綵船的時候,他才高聲宣告誡:「將與在下結為百年之好的這位美人,就是佳人兼才子,藝苑篷山第一流的柳如是姑娘。」

康熙三年(1664年)深秋,顧眉在北京鐵獅子衚衕的龔府內病逝,死在龔鼎孳之前,享年46歲。當時來弔唁的人非常之多,車水馬龍,連門口都堵住了。連遠在江南的閻爾梅、柳敬亭、餘杯也在安徽廬州為她開弔設祭。龔鼎孳於顧眉逝後每歲生辰都到妙光閣禮誦佛經,直到康熙十二年逝世。龔鼎孳生前著有《白門柳》詞集,據余懷說,實為顧眉所作「傳奇」。這部詞集,當可視為記載二人相戀歷程的一部情史。

之後,兩人經常詩文往來,彼此都佩服對方的才華和學識。錢謙益人老心少,對柳如是的詩詞、文章、書法,都大為讚賞。

與錢謙益幾次交往後,柳如是慧眼獨具地想到,這個年近六十的老名士,為人通達曠放,頗識得真正的人生三味,不但是東林黨領袖,還富甲一方,也許正是可以庇護她的人。對於柳如是來說,她想得到的無非是一種安全感和一種亂世中時代感的實現。

錢謙益對柳如是充分尊重、充分信任的態度可見一斑。柳如是這個出身卑微又自視極高、極其要強好勝的女子,終於找到了能夠給她平等地位的人。可以這麼說,嫁給錢謙益是她一生中最明智的選擇。

錢謙益的心情可謂是失落之極了,這種不被妻子原諒和理解的原因僅僅源自於他的沒有捨身取義。在今人看來,確實很難以理解。但從另一個方面,卻說明了柳如是強烈的政治傾向。

黯然傷神,哀矜至死。

顧眉剛來北京時住在南城善果寺附近(今宣武藝園一帶)。夫妻倆有時到慈仁寺去觀賞海棠,逛琉璃廠,經常去遊覽離家不遠號稱「京師首剎」的長椿寺,日子過得十分美滿。

當才子佳人的感情若即若離之時,時局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吳偉業在臨死時,對他與卞玉京的那段愛情仍然不能釋懷,念念不忘那位紅顏知己,作了一首《臨終詩》:

江南歷來為財賦重區。「江南安,天下皆安;江南危,天下皆危」。發動長江戰役的核心害死東南沿海水師同西南明軍主力會師,收復江南,取得這塊財賦充盈、人才薈萃之地,作為扭轉明清戰局的關鍵。這次重大的戰略策劃充分證明,錢謙益確實是有相當戰略眼光的。

龔鼎孳被捕下獄後,生死難卜。然而顧眉並沒有走避,而是執著地留在京中等待龔鼎孳出獄。她對龔鼎孳的感情和支持,給予他咬牙挺過艱難的巨大勇氣。龔鼎孳在獄中寫了大量詩詞,在他的洒脫,豪情,樂觀的筆鋒下,時時閃動著顧眉的影子。

康熙七年,年屆六十的吳偉業來到墓前,以一首極其傷感的《過錦樹林玉京道人墓並序》為他們的半生情緣划下句點。

在甲申1644年、乙酉1645年之際,多少士大夫都要經受一次嚴峻的政治考驗。錢謙益自然也無法將自身的命運置之事外。魏徵的棄主從來未被辱罵過,楊業(即有名的楊家將們的父親楊令公)的投誠亦未有所詬病。錢謙益之所以被罵「失節」罵得厲害,自然不是他真做了什麼對不起漢人的事,而是民族主義造成的結果。中國自儒家占官學以來,夷夏之防是最為主要的,滿人無疑是夷,而明則是夏。加上錢謙益身為東林黨領袖,名氣最大,自然要為名氣所累。錢謙益在那個時代背負罵名是必然的。但錢謙益的詩文在後世影響極大,因為內有大量懷念故國、詆斥滿清的文字,乾隆皇帝親自點名,下令禁毀。

但從錢謙益後來的表現看來,歷史學家就必須避免僅僅使用道德尺度來評價人的表現。正如我們前面所說,在大動蕩的時代,每個人的表現是那麼地不同,並且往往具有其階段性的特點,這點在錢謙益的身上尤其明顯。顯然,錢謙益後期暗中反清復明的活動應該更多地歸功於他那大名鼎鼎的寵妾柳如是。

順治六年(1649年),錢謙益在給門生瞿式耜(時任永曆朝廷留守桂林大學士)的密信中,提出了「中興之基業」的關鍵是順江而下奪取江南。瞿式耜向永曆帝轉報錢謙益密信疏中寫道:「蓋謙益身在虜中,未嘗須臾不念本朝,而規畫形勢,了如指掌,綽有成算。」

《圓圓曲》以史實為據,文采斐然,幾乎到了因詩代史的地步。開首即以「鼎湖當日棄人間」起興,抒寫出深摯的遺民之慟,表達了他對於明王朝的眷戀之情以及江山易主、韶華盡去的哀婉。他諷刺當時權勢熏天的吳三桂寫下了「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青」、「全家故國空從難,異姓真王獨拜恩」這樣的詩句,由此可見他對明王朝是很有孤臣孽子之心的。對於吳三桂與陳圓圓的愛情,很難說吳偉業到底是用同情還是諷刺的語氣來描寫。

幸好,他還有柳如是,這是他唯一的安慰。能夠娶到柳如是,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成就。

錢謙益字受之,號牧齋,晚號蒙叟、東澗遺老。

腰妒垂楊發妒雲,斷魂鶯語夜深聞;

秦樓應被東風誤,未遣羅敷嫁使君。

顧眉有詞集叫《柳花閣集》。葉恭綽《全清詞鈔》中錄有顧詞一首,調名《千秋歲送遠山李夫人南歸》,全詞如下:

以錢謙益的眼光,他不會看不出弘光朝庭已經無藥可救,在劇變的局勢面前,他開始茫然了。

傳說在龔鼎孳復官還京前,顧眉又一次提起興緻,與龔鼎孳相攜出遊杭州,泛舟西湖,二人年近半百,仍舊卿卿我我,旁若無人,再成一時話題。這很可能是顧眉自覺來日無多而對江南做的一次告別之游,也是想再為夫妻二人再留下一次美好的回憶。

那時龔鼎孳剛剛中進士不久,時任兵科給事中,年輕英俊,風華正茂,前程似錦,南下金陵辦理公務的過程,聽說顧眉大名,特意前去拜訪。龔鼎孳來到眉樓,一見到明眸如水、眉目合情的顧眉,立刻為之傾倒不已;還特地為她畫了一幅「佳人倚欄圖」的畫像,題上一首詩:

卞玉京最初的愛是獻給王竹軒的。這是一個風雅深情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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