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拿什麼拯救你,我的李唐? 一、僖宗李儇的冰火兩重天

平定黃巢的第二年三月十二日,僖宗李儇終於從成都回到了闊別四年多的長安。

此時的大唐帝京早已是一片殘破荒涼,到處長滿了荊棘,狐狸和野兔隨處可見。李儇神情凄楚,終日鬱鬱寡歡。

十四日,僖宗改元「光啟」。

他希望帝國有一個嶄新的開端,希望所有的黑暗、屈辱和不幸從此隨風遠去,而光明從此開啟。

然而,這終究只是僖宗的一相情願和美妙幻想。

因為此時的大唐帝國早已是分崩離析、面目全非了——朱全忠據宣武(汴、宋諸州),李克用據河東(太原、忻、代諸州),秦宗權據蔡州稱帝,王重榮據河中(蒲、晉諸州),李可舉據盧龍(幽、薊諸州),王鎔據成德(鎮州)、時溥據武寧(徐、泗諸州),高駢據淮南八州,劉漢宏據浙東(越州);此外,邢、洺、鄆、齊、曹、濮、淄、青、宣、歙等州也都由軍閥據守。李唐中央政令所及,只剩下河西(黃河以西,今陝西北部)、山南(秦嶺以南,今陝西南部及四川東北部)、劍南(劍閣以南,今四川中南部)、嶺南(今廣東、廣西、海南及越南北部)幾十個州而已。

遍及天下的各方軍閥不但割地自雄、相互混戰,而且自行截留財賦,從不向中央上繳,致使兩河及江淮的漕運斷絕,各地賦稅根本不能到達朝廷。自僖宗李儇回到長安之後,李唐中央的財政三司(戶部、度支、鹽鐵)就已名存實亡,其財政收入僅能依靠京畿、鳳翔、同、華幾個州,府庫完全枯竭,連朝廷開支和百官俸祿都已無法維持,更不用說士兵薪餉和各種賞賜了。

如此慘淡局面不但令李唐的天子焦心,更令李唐朝廷幕後的那個掌控者焦心。

這個人就是大宦官田令孜。

自從僖宗李儇登基之後,田令孜便大權獨攬,以小馬坊使一躍而成樞密使,旋即擢右軍中尉,不久又遷左軍中尉,徹底掌控了禁軍,把原左右中尉劉行深和韓文約排擠得無影無蹤。盤踞中樞後,極具政治野心的田令孜並未就此止步。因為他很清楚,如果沒有藩鎮勢力作為後盾和根基,他在朝中的權力就無法保持穩固,況且關東叛亂日益猖獗,形勢越來越嚴峻,更需未雨綢繆。所以早在黃巢攻進長安之前,田令孜就已經很有先見之明地把他的三個心腹任命為三川節度使:陳敬瑄赴西川、楊師立赴東川、牛勖赴山南西道。而為首的這個陳敬瑄正是田令孜的親哥哥(田令孜本名陳仲則,入宮後投靠田姓宦官)。

僖宗流亡西川後,田令孜更是把天子和整個流亡朝廷緊緊攥在了手裡。由於長安淪陷時禁軍已經潰散,所以田令孜便在蜀地招募了五萬四千人,重新組建了左、右神策軍。這支新禁軍名義上是為了保護天子和流亡朝廷,事實上卻是他田令孜的近衛軍。有了這支武裝力量,田令孜就能有恃無恐。

但是,五萬多人所需的薪餉、糧草、兵器、鎧甲、服裝及各種物資無疑構成了一筆龐大的軍費開支。當田令孜帶著這支軍隊和天子一起回到長安後,殘酷的現實一下子就擺在了他的面前——早已山窮水盡的中央財政根本無力承擔這筆龐大的開支。

士兵們開始不斷地發出抱怨。

田令孜心急如焚。

如果再不想辦法搞到錢,兵變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最後,田令孜終於想到了一個財源,那就是安邑(今山西運城市東北安邑鎮)、解縣(今運城市西南解州鎮)兩地的鹽池收入。

一直以來,安邑和解縣都是歸朝廷的鹽鐵使管轄,其鹽業專賣的利潤收入直接上繳中央財政,但是自從廣明元年(公元880年)長安淪陷、天子流亡之後,這兩大鹽池就落到了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的手中。王重榮只是每年象徵性地向中央輸送三千車食鹽,而絕大多數利潤全都落入了他的個人腰包。

田令孜決定奪回這兩座金山。

光啟元年(公元885年)四月,田令孜授意天子讓他兼任了兩池鹽榷使。王重榮馬上跳了起來,不斷上疏抗議。五月,田令孜命僖宗下詔,將王重榮調任泰寧(治所在今山東兗州市)節度使。王重榮不但拒不奉詔,而且上疏抨擊田令孜,並列舉了他的十大罪狀。

眼看矛盾一觸即發,田令孜急忙聯絡靜難(治所在邠州,今陝西彬縣)節度使朱玫和鳳翔節度使李昌符,準備與他們聯手,一致對付王重榮。王重榮馬上向李克用求援。由於朱玫和李昌符暗中依附朱全忠,自然被李克用視為敵人,所以李克用便與王重榮結成了聯盟。十一月,李克用上表,請僖宗斬殺田令孜、朱玫和李昌符。僖宗沒有同意,而是下詔要求他們和解。但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天子的和稀泥已經毫無用處了。十二月,雙方在同州一帶開戰,李昌符和朱玫被李克用打得大敗,倉皇逃回本鎮。李克用率兵直撲京城。

田令孜情急之下,只好挾持僖宗,從開遠門逃出長安,再度出奔鳳翔。

回到長安還不到一年,僖宗李儇就被迫開始了二次流亡的生涯。

光啟二年正月,田令孜想再次強迫僖宗到興元,僖宗不肯。當天晚上,田令孜帶領軍隊進入鳳翔行宮,挾持僖宗前往寶雞(今陝西寶雞市)。

經過同州一戰,朱玫和李昌符才發現李克用和王重榮的勢力遠比他們想像的強大,而田令孜手裡除了天子這個籌碼外一無所有,於是轉而投靠了王重榮,並與他一起上表請殺田令孜。

田令孜擔心朱玫等人會興兵前來,不敢在寶雞多作停留,遂於二月下旬劫持僖宗前往興元,而最終目的地就是他的老巢西川。從寶雞到興元的這一路,天子一行走得極為艱難。不但有朱玫和李昌符的軍隊圍追堵截,而且道路崎嶇難行。經歷九死一生之後,天子一行終於在三月中旬抵達興元。

朱玫沒有劫回僖宗,大為惱怒,於是心生一計。

他的想法非常大膽,操作起來也很簡單,那就是——找一個傀儡,另立朝廷。

這一年四月初三,朱玫脅迫百官,擁立肅宗的玄孫、襄王李熅監理國政,同時自命為左、右神策十軍使。

至此,田令孜意識到僖宗這個籌碼的分量已經越來越輕了,加之天子又死活不肯再跟他入蜀,田令孜思前想後,決意放棄僖宗、以求自保。於是他主動向僖宗推薦了楊復恭代替他的左軍中尉之職,並自命為西川監軍,不久之後就逃到了西川。

五月,朱玫又加封自己為侍中兼諸道鹽鐵轉運使,同時號令百官、專擅大權,儼然成了宰相。李昌符心裡老大不平衡,堅決不肯接受朱玫給他的新官職,並上表給駐留興元的僖宗,準備接過田令孜丟棄的這張牌,藉此同朱玫抗衡。

與此同時,李克用和王重榮也是火冒三丈。田令孜本來是他們驅逐的,可如今朱玫不但竊取了朝政大權,而且儼然成了田令孜第二,這讓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於是向僖宗上表,絕意討伐朱玫。

十月,朱玫和他所任命的百官們擁立李熅即皇帝位,改元「建貞」,遙尊僖宗為太上皇。遠在興元的僖宗李儇聞訊後悲憤莫名,可他一籌莫展,只好問計於楊復恭。楊復恭遂以僖宗的名義發布檄文到關中,宣稱有能斬朱玫首級者,便以靜難節度使之職賞他。

此舉果然奏效。

李克用和王重榮尚未出兵,朱玫的部將王行瑜便砍下了朱玫的腦袋。依附朱玫的文武百官共二百多人只好擁著新立的皇帝李熅逃奔河中。

可這群無頭蒼蠅根本逃錯了地方。

因為這是王重榮的地盤,他們此舉無異于飛蛾撲火。王重榮假裝盛情地把他們接進城中,隨即手起刀落,砍下了李熅的腦袋,同時殺了一百多個大臣,並將餘下的人囚禁。

光啟三年三月中旬,僖宗李儇從興元返回鳳翔。

鳳翔節度使李昌符本來就想效法田令孜和朱玫「挾天子以令諸侯」,現在僖宗皇帝自己送上門來,他就絕不會讓他從自己的手上溜掉。

李昌符遂以長安宮室荒廢失修為由,強行把僖宗扣在了鳳翔。

這一年,僖宗李儇年僅二十六歲。可當他回顧自己短短二十幾年的生命歷程,卻感覺彷彿已經過了好幾輩子。

留在鳳翔的那些日子,每當僖宗李儇回憶起自己荒唐而奢侈的少年時代,以及幾年來這種四處顛沛、席不暇暖的流亡生涯,就不由自主地潸然淚下。

他實在是不明白,這種冰火兩重天的命運究竟是上天的捉弄和安排,還是他李儇年少無知任意妄為的果報,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想起這些的時候,天子李儇的神情總是顯得落寞而蒼老。

這是李儇一生最初的落寞。

可卻是他一生最後的蒼老。

儘管他才二十六歲,可上天已經沒有給他多少時間了……

滯留鳳翔的第二年春天,歷經磨難而且抑鬱不振的僖宗李儇終於病倒了。

李昌符意識到再扣留這個病懨懨的天子不僅失去了意義,反而會給人以興兵討伐的借口,於是將僖宗放歸。

這一年二月二十一日,僖宗李儇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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