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崩潰開始了 七、狼虎谷的一串頭顱

黃巢大軍浩浩蕩蕩地開進長安。百姓們爭先恐後地夾道圍觀,如迎王師。黃巢的副手尚讓一路上不斷地曉諭百姓:「黃王起兵,本來就是為了百姓,絕不會像李唐皇帝那樣不愛惜你們,你們只管安居樂業,不要害怕!」

剛開始的幾天,一切果然如同尚讓所說——士兵們對百姓秋毫無犯,長安城內人人安居樂業,秩序井然。

黃巢的士兵們這幾年來從北打到南,又從東打到西,走到哪搶到哪,很多人早已腰纏萬貫,所以他們進了長安城後不但不再拿群眾一針一線,而且還時常慷慨解囊,把財物施與那些貧窮的人。

百姓們又驚又喜——都說黃巢的軍隊是強盜,可這種「強盜」遠比朝廷官兵要好上百倍!看來官方的宣傳根本就不可信!

可短短几天之後,一切就全都變樣了。

因為大兵們實在憋不住了。

幾年來燒殺擄掠已經變成一種習慣,已經成為他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如今叫他們每天不燒不搶、無所事事,簡直比叫他們去死還難受!於是一夜之間,黃巢的大兵們就撕掉了溫文爾雅的假面,紛紛抄起武器和火把,急不可耐地衝上了街頭。

繁華富庶的大唐帝京轉眼就淪為一座恐怖之城。

到處都在搶劫,到處都在殺人;每一座店鋪都烈火熊熊,每一條大街都濃煙滾滾……

長安的士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眼中充滿了驚恐和無助。

黃巢與尚讓也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他們頻頻下令,可是卻屢禁不止……

廣明元年十二月十一日,黃巢下令屠殺了所有留在長安的李唐宗室成員,連嬰兒也沒留下。十三日,黃巢在含元殿即皇帝位,國號「大齊」,改元「金統」,封其妻曹氏為皇后,任命尚讓為太尉兼中書令。

與此同時,僖宗李儇和他的流亡朝廷一路逃至興元,下詔命諸道出動全部兵力收復京師。數日後,由於興元物資和糧食匱乏,而附近諸道的勤王之師又相繼來集,僖宗李儇只好在田令孜等人的勸說下逃往蜀地,於第二年元月二十八日抵達成都。

同年七月,僖宗改元「中和」。

這一年,僖宗一再詔令高駢出兵征討黃巢。此時的高駢以一人身兼淮南及多道節度使、鹽鐵轉運使、東面都統等多個重要職務,被僖宗寄予厚望,可他卻以各種借口推託,始終不肯出兵。十二月,宰相王鐸料定高駢已經心存異志,於是再三向僖宗請求親自出征。中和二年(公元882年)正月,僖宗任命王鐸為諸道行營都都統,以忠武節度使周岌、河中節度使王重榮兼任左右司馬,以河陽節度使諸葛爽、宣武節度使康實兼任左右先鋒使;同時罷免了高駢的都統和其他節度使職,只給他保留了淮南節度使及鹽鐵轉運使的職務。

王鐸親赴前線之後,朝廷軍開始從各個方向陸續往京畿一帶集結。黃巢的勢力逐漸萎縮,只保有長安和同(今陝西大荔縣)、華二州。

五月,朝廷再次罷免了高駢的鹽鐵轉運使之職,高駢大怒,立刻上疏表示抗議,而且言辭傲慢。朝廷毫不示弱,下詔嚴厲斥責。高駢從此不再上繳賦稅,公然與中央決裂。差不多在此前後,浙東(治所在越州,今浙江紹興市)、魏博等鎮開始了兼并行動,悍然發兵進攻鄰道;荊南、邕州、平盧、懷州、西川等地相繼發生內訌、兵變和叛亂;此外,佔據忻州(今山西忻州市)和代州的李克用幾年來也一直沒有停止過對四境的襲擾……

王朝的大崩潰開始了。

流亡西川的李唐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已經越來越弱。

而半年多來,王鐸雖然率領朝廷軍隊對長安形成了一個包圍圈,但也只能與黃巢進行拉鋸戰,始終沒有取得任何突破。一直到這一年九月,黃巢麾下一員猛將投誠,才讓僖宗朝廷看見了一絲平定黃巢的希望。

他就是朱溫。

朱溫是宋州碭山(今安徽碭山縣)人,生於大中六年(公元852年),少時不事生產,整天遊手好閒、打架鬥毆,極為鄉人鄙視;乾符初年追隨黃巢起事,由於作戰英勇,得以迅速升遷;時任同州防禦使,是黃巢政權在長安東面的最主要屏障。他的投降無疑使黃巢斷了一支臂膀,同時也把勢窮力蹙的黃巢政權進一步推入了絕境。

朱溫的倒戈易幟讓僖宗大喜過望,當即任命他為同華節度使,不久又改任其為右金吾大將軍、河中行營招討副使,並賜名「全忠」。

此刻的僖宗李儇當然不會想到,這個「朱全忠」日後將成為大唐帝國的終結者,一手顛覆將近三百年的李唐江山。

同年十二月,河中節度使王重榮與行營都監楊復光又以雁門節度使的交換條件,成功招降了驍勇善戰的李克用,並讓其兼任東北面行營都統,全力征討黃巢。中和三年二月,李克用率兵進圍華州,於三月將其攻克。

至此,長安門戶洞開。困守在孤城的黃巢已經陷入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絕境。四月初八,李克用率先從光泰門攻進長安。黃巢力戰不敵,只好焚燒宮室,從藍田方向突圍而去。

陷落了兩年四個月的長安終於光復。但是官兵入城後,其燒殺擄掠的行徑與黃巢軍隊毫無二致,京城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殘存者寥寥無幾,飽經劫難的大唐帝都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死城。

長安光復後,李克用因功升任河東節度使;朱全忠升任宣武節度使、兼東北面都招討使,會同忠武節度使周岌、武寧節度使時溥一起堵截並肅清黃巢余部。

五月,黃巢率余部竄至蔡州,發兵攻城,唐朝奉國(治所蔡州)節度使秦宗權率眾抵禦,兵敗城破,隨後投降黃巢。此後的一年裡,黃巢與秦宗權合兵一處,兵威復振,又在中原大肆劫掠。朱全忠、周岌與時溥勉力圍剿,卻始終不能取勝,只好向李克用求援。中和四年二月,李克用率軍渡黃河南下。五月,李克用在中牟(今河南中牟縣)北面的汴河渡口大破黃巢軍隊,砍殺一萬餘人。黃巢軍隊一舉潰散,尚讓率部眾投降時溥,其他的將領投降朱全忠,黃巢帶著最後的殘兵不足一千人東走兗州。李克用一路窮追不捨,一直追到冤句。由於夜以繼日馬不停蹄地奔走了兩百多里,人馬都已極度疲憊,騎兵中能跟上的只有幾百人,加之糧草已絕,李克用只好率兵撤回汴州,在城外紮營,準備稍事休整後再行追擊。

中和四年五月十四日這天,宣武節度使朱全忠站在汴州城頭,冷冷地注視著城下這支驍勇善戰的沙陀軍隊,心裡忽然湧出了幾個念頭。

念頭一:這沙陀人李克用果然名不虛傳,打起仗來果真是一把好手!

念頭二:收復長安他搶了首功,眼下大破黃巢他又出盡了風頭,如果再讓他親手滅了黃巢,那他李克用就成了帝國的頭號功臣,再加上他手下這支所向無敵的沙陀軍,到時候天底下還有誰能和他李克用抗衡?

念頭三:如果真讓李克用走到那一步,那我朱全忠還憑什麼和他一較短長?憑什麼逐鹿天下?

念頭四:所以,這天底下有朱全忠,就不能有李克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念頭五:啥也別想了——先下手為強。

當天,朱全忠便再三向李克用發出熱情邀請,硬是把他請進了汴州城,住進了上源驛的高級賓館。隨後又特意為李克用舉辦了一場豐盛的宴席。席間,朱全忠不但對李克用禮遇甚周,而且態度十分謙恭。李克用三杯酒下肚,倨傲的神色就浮了上來,言語之間盛氣凌人,根本不把朱全忠放在眼裡。朱全忠一邊賠著笑臉不停勸酒,一邊沖身邊的大將楊彥洪使了個眼色。

李克用和他的隨從們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沒有人注意到楊彥洪很早就悄悄地離席了。

酒宴到黃昏才告結束,李克用已經爛醉如泥,左右剛把他攙起來,四周就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朱全忠的軍隊突然間從天而降,並且像潮水一樣漫了進來。那一刻,親兵們的酒一下子全醒了,可李克用依舊不省人事。親兵們一邊奮力抵擋,一邊用冷水澆醒了李克用。

大夢初醒的李克用這才明白自己的處境。他在心裡把朱全忠的十八代祖宗全都問候了一遍,然後抓過弓箭開始自保。雖然仍舊有些頭重腳輕,但是他接連射出的幾箭還是不偏不倚地射入了幾個宣武士兵的心臟。

此時宣武士兵開始在四面縱火,烈火濃煙頃刻就把他們包圍。左右親兵擁著李克用翻過院牆,拚死殺出一條血路,在槍林箭雨中突圍而出。他們最後逃到汴州南門,親兵用繩索把他縋下城牆,李克用這才逃過這場劫難。但是那天跟隨他進城的三百多名親兵,包括監軍宦官陳景思在內卻全部戰死……

李克用和朱全忠就這麼結下了血海深仇。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將伴隨風雨飄搖的大唐帝國走完最後的二十年,並且一直延續到他們的後代身上,最終演變成五代初年國與國之間的連年征戰和慘烈殺伐。

後梁開平二年(公元908年),李克用彌留之際交給了兒子李存勖三把箭,把自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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