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崩潰開始了 二、無知者無畏

無論從哪一點來看,懿宗李漼和他的父親宣宗李忱都像是一枚硬幣的兩面。

二者毫無相似之處。

李忱自幼飽經磨難,備嘗人間疾苦;中年登基之後,自律寡慾、勤政愛民;為人剛毅機敏、沉穩果決,可以稱得上是不折不扣的有為之君。可他的繼任者李漼卻自幼長在深宮,不恤民間疾苦、不思物力維艱;即位之後唯知聲色宴飲、尋歡作樂;此外又重用閹宦、寵幸奸佞,可謂地地道道的昏庸帝王。

所謂「自助者,天助之」,宣宗李忱登基未久,便有三州七關的歸降與河湟全境的收復。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懿宗李漼剛剛即位,浙東平民裘甫便揭竿而起,燃起了唐末農民大起義的第一把烽火;與此同時,多年來一直向大唐納貢稱臣的南詔王國也突然變臉,出動軍隊大舉入寇……

浙東的這場農民起義發生在大中十三年的年底。當時一個叫裘甫的人糾集了一百來個暴民攻陷了象山(今浙江象山縣),當地官兵屢次圍剿都被他打敗,以至明州城的城門在大白天也四面緊閉。隨後,裘甫又帶著他的一百號弟兄乘勝進攻剡縣(今浙江嵊州市),一時浙東騷然。

第二年正月初,浙東觀察使鄭祗德派出的官兵又在桐柏觀(今浙江天台縣西北)遭遇慘敗,指揮官劉勍僅以身免。隨後裘甫佔據剡縣,開放府庫、招兵買馬,短短几天隊伍就擴大到了數千人。鄭祗德大恐,倉促招募了五百名新兵前往征剿,結果在剡縣西面再度被裘甫打敗,三個將領全都戰死,軍隊幾乎全軍覆沒。

裘甫連戰皆捷,四方盜匪頓時紛湧來附,變軍人數迅速激增至三萬人。裘甫立刻抖擻起來,自稱天下都知兵馬使,改年號為「羅平」,還鑄造了一顆「天平國」的大印。這一年三月下旬,變軍異常猖獗,先後劫掠了衢州(今浙江衢州市)、婺州(今浙江金華市)、台州(今浙江臨海市)、上虞(今浙江上虞市東南)等地,攻陷了唐興(今浙江天台縣)、餘姚、慈溪、奉化、寧海。所到之處,青壯年全部被抓為壯丁,而老弱婦孺則遭到了無情的屠殺。

自從「安史之亂」以來,由於藩鎮之亂,帝國的北方長年兵連禍結,社會生產遭到了極大破壞,再加上河北諸藩一直割據自專、賦稅自享,所以帝國的賦稅收入主要依賴於江淮地區。幸運的是,帝國南方在這一百多年來始終比較安定,因而得以支撐朝廷的用度。而眼下,浙東裘甫的首開叛亂一舉打破了江南地區的承平之局,意味著帝國的後院已經起火,這樣的威脅足以讓李唐中央為之震恐。

眼看星星之火即將燎原,朝廷緊急調任鄭祗德為太子賓客,派遣前安南都護王式接任浙東觀察使,並詔命忠武、義成、淮南各道的兵力歸他調度,全力鎮壓裘甫叛亂。

王式雖是一介文官,但是有勇有謀,其任安南都護時便以過人的膽識而威懾華夷、遠近聞名。聽聞朝廷派他前來平叛,裘甫及其黨羽立即產生了莫大的恐慌。這一年四月,王式抵達浙東治所越州,一面整頓軍紀,一面下令各地開倉放糧、賑濟貧民。隨後戰場上的形勢便陡然逆轉。政府軍屢戰屢勝,先後迫降了變軍大將洪師簡、許會能、王皋等人,大破毛應天、劉天平、孫馬騎等部,失陷的城池也接連收復。到了六月下旬,節節敗退的變軍已被團團圍困,只據有剡縣一座孤城。裘甫眼見大勢已去,只好出城投降。

八月,裘甫被押送京師,斬首於東市。

這一年十一月,懿宗李漼大赦天下,改元「咸通」。

猖獗一時的東南民變雖然被迅速鎮壓了,但是帝國西南邊陲的戰火卻從懿宗即位起就一直在熊熊燃燒,而且整整持續了十多年,幾與懿宗一朝相始終。

那就是大唐與南詔的戰爭。

宣宗駕崩後,李唐中央派宦官向四方發布訃告,希望四夷能派出弔祭使赴長安弔唁。不料派往南詔的這一路宦官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

原因說起來很湊巧。

因為南詔的第七任國王豐祐也死了,他們也在辦喪事。可李唐中央對此卻一無所知。所以南詔的新任國王、豐祐的兒子世隆怒氣沖沖地對大唐的使者說:「我國也有喪事,為什麼朝廷不派人來祭悼?而且詔書上面居然還寫著先王的名字,這算什麼?」

使者一臉尷尬、無言以對,隨後便被安排到了城外的簡陋賓館,接待規格低得不行。這幾個宦官滿腹委屈地回到長安,把此番遭遇一五一十地向懿宗做了稟報。

年輕氣盛的懿宗李漼一聽也火了。他當即做出決定,堅決不對世隆進行冊封,也就是不承認他南詔國王的身份。懿宗還給出了兩條不冊封的理由:一、膽敢不派遣使者前來弔唁;二、世隆的名字犯諱:「世」字觸犯太宗之諱,「隆」字觸犯玄宗之諱。

這兩條都是大不敬罪。所以懿宗李漼信心滿滿地認為:世隆為了求得朝廷冊封一定會乖乖地低頭認錯。

可懿宗錯了。

這個新任的南詔國王遠比他想像的執拗得多,也強悍得多。

接到朝廷詔書的那天,世隆發出了一聲冷笑。

你以為老子稀罕你的冊封嗎?你不讓老子當國王,老子就自己當皇帝!

很快懿宗李漼就接到了一則令他目瞪口呆的奏報——世隆稱帝,國號「大禮」,改元「建極」,同時入侵大唐邊境,已經攻佔了播州(今貴州遵義市)。

就在懿宗李漼渾然不覺的時候,一場貫穿他整個帝王生涯的大規模戰爭已經拉開了序幕。

咸通元年(公元860年)十一月,安南都護李鄠向入侵的南詔軍隊發起反攻,收復播州。但南詔卻趁他後方空虛,發兵三萬,在安南蠻族的引導下奔襲安南府的所在地交趾(今越南河內市),並一舉攻佔。李鄠後路被抄,只好倉皇逃奔武安(今越南海防市)。

咸通二年正月,懿宗下詔命邕州(嶺南西道治所,今廣西南寧市)及相鄰各道緊急發兵援救安南,阻止南詔的進攻。六月,朝廷以失職的罪名把安南都護李鄠貶為儋州(今海南儋州市)司馬,同時任命鹽州(今陝西定邊縣)防禦使王寬為安南經略使。七月,南詔軍隊攻陷邕州。

咸通三年二月,南詔再犯安南,王寬無能,頻頻上書告急。懿宗朝廷不得不再易主帥,命湖南觀察使蔡襲取代王寬,並緊急動員忠武、義成、武寧、宣武、荊南、山南東道、湖南、鄂岳等八道士兵共三萬人,歸蔡襲指揮。

南詔見唐軍聲勢浩大,遂暫時撤退。

同年十一月,南詔集結了五萬人馬捲土重來,於咸通四年正月再度攻陷交趾。蔡襲率眾力戰,左右皆戰死,他身中十箭,最後蹈海而亡;大將元惟德等人奮力砍殺兩千多敵兵後也壯烈殉國。

南詔兩度攻陷交趾,共殺死和俘虜唐朝軍隊十五萬人。

安南各蠻族見南詔勢盛,紛紛投降。

李唐朝廷不得不放棄安南,命駐守安南的各道士兵全部後撤,退守嶺南西道。

這是帝國的失敗。

這是帝國前所未有的失敗。

可此時此刻的大唐天子李漼卻好像滿不在乎。

江南民變、南詔入侵、安南丟失……帝國的內憂外患紛至沓來,可李漼卻並未表現出絲毫的憂慮和恐慌。

他依舊日日歡宴、夜夜笙歌。

左拾遺劉蛻憤而上疏:「如今南蠻大舉入侵,干戈滿途,天下並不太平。皇上在所有人面前都沒有憂慮的神色,又如何責成人臣盡死效忠呢?懇請陛下節制嬉樂宴飲,等到遠近承平、人心安定,再圖享樂也為時不晚!」

可懿宗李漼卻置若罔聞。

在帝國的內憂外患面前,李漼似乎始終表現得很無畏。

不過這個世界上的無畏通常有兩種。

一種是勇敢者無畏,如他的父親宣宗李忱。

還有一種叫無知者無畏,如此刻的懿宗李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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