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青春皇帝:將娛樂進行到死 三、遺傳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議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河北三鎮通過造反輕而易舉地攫取了地盤、官爵和富貴,這不禁讓其他藩鎮的將領們怦然心動。

比如武寧節度副使王智興就特別心動。

而且他很快就把心動轉變成了行動。

長慶二年三月十四日,蓄謀已久的王智興悍然發動兵變,驅逐了節度使崔群和一幹將吏,接管了軍政大權。緊接著,王智興又縱兵劫掠了中央鹽鐵專賣署在甬橋(今安徽宿州市)的轉運院,搶走大量金銀綢緞;同時洗劫了各道停泊在汴水(連接黃河與淮河的運河)的進奉船,甚至連過往商旅的貨物也被他強行搜颳了三分之二。

面對如此猖獗的行為,穆宗朝廷還是半點脾氣都沒有,於三月二十八日授予了王智興武寧節度使之職。

在飛揚跋扈、為所欲為的藩鎮面前,穆宗李恆和他的宰相們一次又一次放棄了朝廷的綱紀和原則。

與其說朝廷的底線是被一次次突破了,還不如說此時的李唐政府已經沒有底線可言。

這一年七月四日,宣武將領李臣則發動兵變,帶領亂兵衝進帥府。節度使李願(李晟之子)帶著一個兒子倉皇逃奔鄭州,他的妻子和擔任親兵統領的小舅子被殺。亂兵隨後擁立將領李介為留後。

眼看叛亂已經從河北蔓延到了江淮和中原,再這麼亂下去帝國勢將分崩離析。穆宗李恆不敢再讓步了,連忙下詔命宰相們會同三省長官商討對策。大家一致認為:既然已經承認了河北三鎮,宣武也未嘗不可援用前例。只有宰相李逢吉堅決反對,他說:「河北的事情是迫不得已,現在如果連宣武也拋棄,那麼江淮以南就都不是國家的土地了。」

宰相杜元穎和度支張平叔說:「為什麼要愛惜幾尺長的旌節,而不愛惜一方百姓的生命呢?」

這樣的理由聽上去似乎是冠冕堂皇的。

愛惜百姓的生命!維護百姓的利益!這樣的理由任何時候都讓人很難反駁。

可是,李逢吉拒絕承認李介,難道僅僅是出於對那「幾尺長旌節」的愛惜嗎?而杜元穎等人屢屢放棄朝廷的綱紀和原則,對叛亂藩鎮一再妥協縱容,就是在「愛惜百姓的生命」嗎?

這顯然是在偷換概念。

說白了就叫扯淡。

李逢吉當然不會跟他們扯淡,所以堅持原議。雙方爭執不下,會議沒有取得任何結果。不久,宣武下轄的宋州、亳州(今安徽亳州市)、潁州(今安徽阜陽市)相繼上表,請求朝廷另行任命節度使。穆宗李恆大喜,認為李逢吉的意見是正確的。李逢吉遂提出建議:「徵召李介入朝擔任禁軍將領,然後命義成節度使韓充轉鎮宣武。如果李介抗拒,就命武寧鎮與忠武鎮(治所許州)東西夾攻,再由義成軍從北面攻擊,韓充一定可以順利赴任。」

穆宗依計而行,李介果然拒不從命。忠武節度使李光顏等部奉命對宣武發起進攻,李介發兵抵禦,卻屢戰屢敗。到了八月中旬,李介在憂懼中一病不起,只好把軍務全權交付都知兵馬使李質。李質歷來傾向於朝廷,於是趁此機會再度發動兵變,殺掉了李介,並假造文書將李臣則等一干反叛將領全部誅殺,最後把李介的四個兒子逮捕,押送京師。

隨後,韓充順利赴任。

一場禍及中原的叛亂就這麼僥倖平息了,穆宗李恆大感欣慰,一轉身又回到他的快樂生活中去了。

這一年冬天,李恆在宮內和宦官們打馬球,一個宦官突然從馬背上摔下,李恆大吃一驚。

結果宦官毫髮無損,可天子卻就此中風,卧床不起。

天子的身體如此脆弱,顯然得自順宗李誦的隔代遺傳。

至於說他的精神為何也會如此脆弱,一個奴才失足墜馬居然把他嚇得中風癱瘓?那我們就不得而知了。我們唯一可以得出的結論是:由這樣的一個皇帝來坐天下,實在是李唐王朝的不幸,更是天下蒼生的不幸。

天子卧病在床,不能上朝,宰相們多日沒有皇帝的消息,不禁憂心忡忡。時任右僕射的裴度和宰相李逢吉等朝廷重臣多次奏請冊立太子,以防不測。

十二月七日,穆宗李恆下詔立景王李湛為太子。

沒有人知道,短短一年多後,這個年方十幾歲的李湛就將成為新一任的大唐天子。

在接下來的整個長慶三年,朝野上下都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帝國貌似一片平靜。河北三鎮雖然再次脫離了中央,可所幸事態沒有進一步惡化,並且自從朝廷平定宣武之後,各地藩鎮似乎也收斂了一些,叛亂勢頭暫時得到了遏制。這方面總算是讓穆宗朝廷暗暗鬆了一口氣。可相形之下,朝廷內部的情況卻有點不盡如人意。在朝堂上,宰相李逢吉獨攬朝政,極力排斥異己,於這一年八月把裴度排擠出了朝廷;而在內廷,宦官王守澄本來就因擔任樞密使一職而手握大權,此次更是趁皇帝病重之際而徹底成為天子的代言人,權勢傾動朝野,鑽營之輩紛紛趨附。

穆宗的病勢在這一年有所好轉,這讓滿朝文武稍感安心。然而,天子隨後又染上了一樣新的毛病,這不禁讓人們的心頭再次蒙上了一層陰影——天子喜歡上了長生之術,開始頻頻服用金石之葯,就跟當年的憲宗李純一模一樣。

遺傳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議。

人們對三年前發生在憲宗皇帝身上的那一幕仍然記憶猶新。憲宗之所以英年早逝,正是不顧一切追求長生的結果。儘管此時的李恆剛剛二十九歲,正值盛年,可人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一旦穆宗走上他父親的這條老路,其下場絕對不會比憲宗更為美妙。

長慶四年正月初一,穆宗在含元殿舉行朝會,準備恢複因病中輟的上早朝的習慣。

然而,希求長生的李恆絕對沒有想到,這已經是他最後一次坐在金鑾殿上了。

正月二十日,穆宗李恆舊病複發。

短短兩天之後,李恆病情迅速惡化,緊急下令太子監國。

當天傍晚,剛剛年屆而立的穆宗李恆駕崩。

二十三日,宰相李逢吉被任命為「攝冢宰」,亦即最高攝政大臣。

正月二十六日,年僅十六歲的太子李湛在太極殿即位,是為唐敬宗。

穆宗朝的歷史就這麼被迅速翻過去了,面對高高坐在金鑾殿上的這個尚未成年的大唐天子,帝國的官員和百姓們未免都有些忐忑不安。

因為大唐開國二百餘年來,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麼年輕的天子。

說白了,李湛純粹還是一個孩子。

飽經滄桑的大唐帝國將在這個天子……不,將在這個孩子手中變成什麼樣子?

人們不敢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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