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元和中興:九世紀的一抹初陽 五、李愬雪夜襲蔡州

在裴度養傷的二十多天里,憲宗派駐重兵在他的府第日夜守衛,並多次派宦官前去慰問。有人勸皇帝把裴度罷官,藉此安撫王承宗和李師道。憲宗勃然大怒:「如果免了裴度的官,等於使奸人的計策成功,朝廷將再也沒有法律!我用一個裴度,足以打敗兩個敵人。」

六月二十五日,憲宗任命裴度為宰相,繼續挑起平定淮西的重擔。

裴度對憲宗說:「淮西是朝廷的心腹之疾,不能不除;而且朝廷既已出兵,兩河藩鎮都在密切關注事態的發展,以決定他們的下一步行動,所以中央絕不能半途而廢!」

七月初五,憲宗下詔曆數王承宗的罪行,不許他朝貢,並敦促他翻然悔過、自縛請罪,否則將擇日討伐。

然而,一個月後,東都留守呂元膺破獲了一起由李師道幕後操縱的洛陽暴動案,從人犯的口供中獲知——李師道才是謀殺武元衡的幕後真兇。呂元膺立即將此事上奏朝廷,並強調說,李師道暗殺宰相、企圖血洗洛陽,實屬罪大惡極,不能不殺。

至此憲宗李純才知道武元衡被刺案的真相。但是朝廷此時正對淮西用兵,並且又跟王承宗翻臉,實在是無力討伐李師道了。

而淮西戰況也實在令人不滿。

從去年十月到這一年九月,討伐吳元濟的戰爭已經打了整整一年,卻始終沒有取得進展。被憲宗任命為前線總指揮的這個嚴綬,就是當年上表彈劾王叔文的人。此人在這一年裡沒有表現出任何軍事才能,唯獨有一點非常突出,那就是——花錢如流水。從到任的那天起,嚴綬拿了中央的巨額軍費後做了兩件事情:一是毫無節制地犒賞士卒,藉以收買人心;二是拚命賄賂宦官,構建自己的人脈。除此之外,他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率領八個州一萬多人的部隊在州境線上整整坐了一年,連仗都很少打,更不用說向朝廷報捷了。

宰相裴度屢屢強調嚴綬無能,請皇帝更換主帥。九月底,憲宗終於下決心撤掉了嚴綬,改任宣武節度使韓弘為淮西各軍總指揮。

然而,此人與嚴綬半斤八兩。雖然不像嚴綬那麼會花錢,可他打的是另外一個算盤。他想的是如何利用這場戰爭和手中的職權來壯大自身的實力,所以並不希望淮西太早平定。也就是說,對手越是活得長久、活得頑強,他在朝廷心目中的分量就會越大,與朝廷討價還價的籌碼也就越多。

淮西有陷入泥潭之勢,而河北的成德也一點不讓人省心。這一年歲末,王承宗放縱軍隊四處劫掠,把周邊諸鎮搞得寢食難安。於是盧龍(治所在幽州)、橫海(治所在滄州)、義武紛紛上疏請求討伐王承宗。憲宗早就想收拾成德了,一看時機成熟,遂於元和十一年正月下詔削去王承宗官爵,命河東、盧龍、義武、橫海、魏博、昭義六道兵馬共同討伐王承宗。

李唐中央政府終於不得不在南北兩線同時作戰,此舉讓不少朝臣想起了德宗當年的覆轍和教訓,以宰相張弘靖為首的多位大臣相繼勸憲宗罷兵,待討平淮西再回頭對付成德。

可憲宗不聽。

他不相信——是不是德宗李適做不到的事情他李純也一定做不到?

然而,現實是嚴峻的。

憲宗李純能否完成前人未盡的中興大業目前還看不出來,但是在這一年六月從淮西前線傳回的一個消息卻讓人不由得產生了疑問——憲宗皇帝的信心還能堅持多久?

因為這實在不是一個好消息。

此前,淮西諸將偶有小勝皆會向朝廷謊報殺死和俘虜敵人的數量,而凡是打敗仗就一律隱瞞。可這一次卻無論如何都隱瞞不了。

因為敗得實在太慘——唐鄧(治所在唐州,今河南泌陽縣)節度使高霞寓全軍覆沒,僅以身免。

消息傳來,滿朝震恐,罷兵的呼聲空前高漲。宰相們入朝力諫,憲宗李純不以為然:「勝敗乃兵家常事。現在應該討論的是用兵的方略,撤換不能勝任的將帥,及時為各參戰部隊調配糧餉,怎能因為一個人打了敗仗,就立刻罷兵?」

朝議的結果只有一個——接著打。

所有宰執大臣中只有裴度一人堅持站在皇帝一邊。

在主戰的人看來,憲宗李純這麼做叫義無反顧。

可在反戰的人看來,這麼做就叫一意孤行。

最終的結果到底如何,現在沒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反戰派大臣一個接一個掉了烏紗帽。繼去年年底宰相張弘靖因反戰落職之後,本年七月,宰相韋貫之亦被免職,九月,右拾遺獨孤朗又遭貶謫……

憲宗皇帝用他的行動一次次向朝野表明——他收拾諸藩的決心不會動搖!

兩場戰爭就這麼曠日持久地同時進行著。

到了元和十二年五月,淮西已打了將近三年,出兵九萬餘人,耗去軍費糧餉無數,卻未建尺寸之功。而成德也打了一年多,出兵十多萬,戰線環繞成德邊境數千里,各部相距遙遠,缺乏統一指揮,而且補給線過長,每次運輸糧餉都要累死一大半牲口。盧龍節度使劉總打下一座武強(今河北武強縣)之後就停駐在邊境五里處按兵不動,光他這支軍隊每月耗費的開支就達十五萬貫,中央不堪重負……

很顯然,這仗再這麼打下去,國家已無力支撐。宰相李逢吉力勸皇帝罷兵,一切等平定淮西再說。憲宗李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矛盾中,經過多日猶豫,不得不在五月十七日下令撤銷了河北行營,讓諸道軍隊各回本鎮。

河北草草收兵,讓憲宗李純覺得丟盡了面子。而在隨後的日子裡,儘管朝廷已經全力以赴對付吳元濟,可淮西依舊固若金湯。七月底,憲宗憂心忡忡地召集宰相們商議,李逢吉等人都認為中央已經師老財竭,再次建議皇帝全面停戰。只有裴度默不作聲。憲宗問他的意見,裴度說:「臣願親往前線督戰。」

憲宗又驚又喜:「卿真能為朕走這一趟?」

裴度說:「臣誓與賊人不共戴天!臣觀吳元濟上表,其已勢窮力蹙,只因諸將心志不一,不能合力圍殲,所以未降。臣親赴前線後,諸將恐臣奪其功,必爭相出戰。」

八月初三,裴度從長安出發,憲宗親登通化門為他送行。裴度說:「臣要是消滅敵人,就還有機會見陛下;可要是敵人在,臣永遠不回朝廷。」

憲宗聞言,忍不住潸然淚下。

元和十二年八月二十七日,宰相裴度抵達淮西前線。很快他就找到了政府軍頻頻失利的重大原因——那就是監軍宦官在戰場上所起的反作用。

自開戰以來,憲宗皇帝就為前線的每一支參戰部隊都派駐了監軍宦官。這些人既無軍事才能,又無作戰經驗,卻偏偏喜歡干涉主將的軍事行動。每逢打了勝仗,宦官們就第一時間飛報朝廷,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要是打了敗仗,他們就對將領破口大罵、百般凌辱。有這樣的一群人在戰場上掣肘,這仗能打得贏嗎?

裴度立即上疏,終於迫使皇帝把這幫監軍宦官召回了長安。

裴度的第二項決策,就是極力支持大將李愬的擒賊先擒王之計——奇襲蔡州。

李愬是德宗時代的名將李晟之子,有勇有謀,而且善待部眾,尤其優待俘虜,所以開赴前線不到半年便士卒用命、四方歸心,先後收降了吳元濟手下的多名大將,如吳秀琳、李佑等人,為襲取蔡州做了充分的準備。

經過半年多的反覆計畫和周密部署,李愬終於在這一年十月秘密向裴度請命:率領一支奇兵穿越敵軍腹地,出其不意直取蔡州,生擒吳元濟。

計畫立即得到裴度的贊同。

元和十二年十月十五日,一個大雪紛飛的深夜,李愬親自率領九千精銳兵,分成前、中、後三軍,悄悄向蔡州進發,但此行除了李愬本人和幾個參與絕密計畫的心腹將領之外,沒人知道隊伍要往哪裡開拔。

李愬只對將士們下達了一個命令:什麼都不用問,一直往東走。

部隊經過急行軍,迅速佔領了六十里外的張柴村,稍事休整之後再度出發。將領們滿腹狐疑地追問此行的目的地,李愬才對眾人說:「攻擊蔡州,活捉吳元濟!」將領們大驚失色。

此時暴風雪越發猛烈,旌旗凍裂,士兵和馬匹接二連三地凍斃倒地。天色如濃墨一般,咫尺不辨方向。自張柴村以東就是淮西腹地,通往蔡州的道路是中央軍從來沒有走過的,人人都覺得此去必死無疑。

然而,就是這條雪夜中的艱難道路最終通向了成功,並且最終迎來了九世紀的唯一一抹陽光——元和中興。

又經過七十餘里的急行軍,十月十六日凌晨時分,部隊抵達蔡州城下。

李唐的政府軍已經三十多年沒有站在這塊土地上了。

李佑等前鋒將領親自在城牆上鑿孔,偷偷爬上城樓,暗殺了熟睡中的守門士兵,只留下更夫繼續打更,隨後打開城門,迎接大軍進城。到了里城,故伎重施,再次順利入城。

等到雞鳴雪停的時候,李愬已經率兵突入了吳元濟官邸所在的內城。

衛兵慌慌張張地衝進內室對吳元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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