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元和中興:九世紀的一抹初陽 三、李絳這一招夠狠

就在成德戰事平息、朝廷剛剛班師的當月,盧龍又爆發了一場內亂。

劉濟討伐王承宗的時候,以長子劉緄為節度副使、幽州留後,自己率部駐紮在瀛州(今河北河間市),以次子劉總為行營都知兵馬使,駐守饒陽。戰爭結束後,劉濟因病暫留瀛州。有一天,突然有人自稱是長安來的使者,向劉濟宣布了一道詔命:「朝廷認為大帥逗留不進,未建尺寸之功,特擢升副使劉緄為節度使。」

劉濟一聽就傻眼了。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第二天又有人來報,說頒授旌節的特使已過太原。不久又有人飛奔來報,說特使已過代州(今山西代縣)。軍營中頓時人心惶惶。劉濟更是怒不可遏,認定這是長子劉緄搞的鬼,憤而砍殺了帳下數十個平時與劉緄交好的大將,隨後命人去幽州把劉緄帶來見他。

由於急怒攻心,這天上午劉濟水米未進,到了中午頓覺饑渴難當。此時從饒陽特地趕來伺候他的次子劉總親自給他端上了一碗水。

七月十七日,劉濟暴亡。

看著劉濟那具僵硬的屍體,有個人在一旁發出了冷笑。

這個人隨即以劉濟的名義發布了一道命令。

同日,正心急如焚趕往瀛州的劉緄在涿州(今河北涿州市)被他父親派來的人攔住,旋即被亂棍打死。

做完這一切,這個人順理成章地接管了盧龍的軍政大權。

他就是劉濟的次子劉總。

沒錯,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劃的——從散布副使繼任的謠言,到親自在水中下毒,再到假傳命令打死兄長。

可憐的是劉濟,直到死前還在恨自己的長子劉緄。

更可憐的還有劉緄,直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該恨誰。

對於盧龍的這場內亂,朝廷只能裝聾作啞。

劉總是否造他老爹的反朝廷並不關心。

只要劉總不造朝廷的反,此時的憲宗朝廷就可以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討伐王承宗之戰無果而終,不僅讓李唐政府丟盡了臉面,也讓朝中那些本來就反對開戰的大臣們感到痛心疾首。

更讓朝臣們義憤填膺的是,九月初二,吃了敗仗的吐突承璀返回京師後,仍被憲宗皇帝任命為左衛上將軍、代理左軍中尉。

是可忍,孰不可忍!宰相裴垍當即進諫:「承璀首倡用兵,疲弊天下,卒無成功,陛下縱以舊恩不加殺戮,豈能全不貶黜以謝天下?」

李絳亦奏:「陛下不責承璀,他日復有敗軍之將,何以處之?願陛下舍不忍加罪之心,行不可改易之典,使將帥有所懲勸!」

憲宗無奈,只好在兩天後把吐突承璀貶為軍器使,朝野上下人心大快。

轉眼又是一個新年到了,可憲宗李純一點好心情都沒有。

因為已經當上淮西留後的吳少陽還在一門心思地等著朝廷授予他節度使之職,要是始終不給他,天知道還會鬧出什麼亂子!

元和六年(公元811年)正月初九,朝廷正式任命吳少陽為淮西節度使。

這一年,因中風而離開相位的裴垍病逝。年初,淮南節度使李吉甫入相;年終,翰林學士李絳入相。二李都頗具才幹,卻總是意見相左,每次在皇帝面前奏事幾乎都要打嘴仗。

可這正是憲宗李純希望看到的。他認為宰相之間具有適度矛盾是正常的,而且是完全必要的,非如此就不能達到相互制衡的目的。正因為宰相各執一端,作為天子的李純才能從不同角度去看待同一個問題,並從中選擇更為中肯的意見,最終得出正確的結論。

這是天子李純的帝王術。

日子就在這種表面的平靜和兩位宰相的磕磕碰碰中又過了一年。到了元和七年,二李的矛盾和分歧有愈演愈烈之勢。李吉甫不久前剛剛提拔了一個叫元義方的人擔任京兆尹,正月十一李絳就把他外調為鄜坊觀察使,原因是元義方曾依附過宦官吐突承璀,讓李絳頗為厭惡。元義方憤憤不平,趁入宮向皇帝辭行的時候狠狠告了李絳一狀,說:「李絳結黨營私,偏袒同年(同榜進士)許季同,所以任他為京兆少尹,把臣驅逐到了鄜坊。李絳此人專擅威福,臣恐陛下被他蒙蔽。」

次日,憲宗若無其事地問李絳:「人對同年都有情誼么?」李絳一聽就明白了,回答說:「所謂『同年』,只不過是九州四海的人偶然同登科第,或者登第後才相識,哪裡有何情誼!陛下不以臣愚昧,命臣為宰相,而宰相的職責就在於評估人才、授予官職,如果真有才幹,即令兄弟子侄也要大膽起用,何況『同年』?為了避嫌而捨棄人才,是明哲保身,非為公益。」

憲宗說:「好!朕就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於是當天就催促元義方離京赴任。

通過這段時間以來的觀察,憲宗李純越來越傾向於李絳,因為他認為李絳忠直敢諫,而李吉甫似乎只會討好和隨順他。

有一次憲宗問宰相,德宗貞元年間的政事治理得不好的原因是什麼,李吉甫說:「德宗自以為聖智,不信任宰相,導致奸臣有機可乘而作威作福,政治敗壞,原因在此。」憲宗說:「這也未必全是德宗的過錯。朕年幼時曾在德宗左右,發現政治上有重大缺失時,當時的宰相也並未堅持立場、再三勸諫,都是戀棧祿位苟且偷安,今天怎麼能把過失都歸於德宗?你們應以此為鑒,朕但凡有錯,就應當堅持你們的意見、提出警告,不要擔心把我觸怒而不敢說話。」

李吉甫說:「臣屬不可以勉強君王接受自己的意見,盡量做到君悅臣安不是更好嗎?」

李絳馬上把他頂了回去,說:「臣屬不應該害怕觸犯君上,應該苦口婆心指出錯誤。倘若閉口不言,使君王蒙受惡名,怎能算是忠臣?」

憲宗一聽頻頻點頭:「李絳的話對。」

李吉甫大為懊喪,回到中書省後長吁短嘆,暗暗擔憂自己的前程。

憲宗越發信任李絳,如果他時隔多日沒有進諫,憲宗就會問他:「是朕不能容納直言呢,還是無事可諫?」

就此我們不難看出,單純從虛心納諫、擇善而從這個角度來說,憲宗李純在中晚唐的歷史上,甚至在李唐王朝的二十任皇帝中,都可以算是一位數得著的明君。惟其如此,憲宗李純才可能在經歷了元和五年那次短暫的挫折之後,迅速調整策略,成功平定諸藩,締造出一個令人矚目的「元和中興」;也惟其如此,大唐帝國才會在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黑暗後,終於在李純的手上綻放出了一抹令人欣慰的亮色。

元和五年的短暫失敗並沒有把憲宗變成第二個德宗,也並未讓他從此一蹶不振。在暫時沉寂的兩年中,憲宗李純一直在等待機會、積蓄力量。

元和七年七月,魏博節度使田季安精神失常,任意殺戮,導致軍政廢亂,其妻元氏召集諸將廢掉了田季安,立年僅十一歲的兒子田懷諫為副使,接管軍政;隨後又命深得人心的大將田興擔任步射都知兵馬使,輔佐田懷諫。

八月十二日,田季安死。消息傳到長安,憲宗意識到新的機會出現了,立刻命左龍武將軍薛平為鄭滑(治所在滑州)節度使,準備藉此控制魏博,隨後召集宰相討論魏博問題。李吉甫料定憲宗意在用兵,遂力主興兵討伐。

可李絳卻認為魏博不必用兵,會自動歸順朝廷。

李吉甫隨即陳述了一大堆不能不用兵的理由,憲宗聽完說:「朕的意思也是這樣。」

就在這個時候,李絳提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案。

他說:「臣觀察兩河藩鎮,其馭將之策歷來是分散兵權,使諸將勢均力敵、相互制約;加之刑罰嚴苛,所以諸將互相猜忌,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此法雖善,但必須有一嚴明主帥,局面方可控制,而今田懷諫只是一乳臭小兒,軍府大權必定人人覬覦,諸將權力不均,必起內訌。其往日分兵之策,恰成今日禍亂之源!田氏若非遭人屠戮,亦必為人所囚,何須朝廷出兵?再者,部將弒主自代,最為諸藩所惡,自代之將若不依附朝廷以求存,必為相鄰諸藩碾為齏粉。故臣以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自歸。陛下只須按兵養威,屆時抓住時機,以爵祿厚賞自代之將。兩河藩鎮聞之,定恐其麾下之將爭相效法以換取朝廷賞賜,必皆恐懼,因此唯有歸順朝廷一途。此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也!」

很顯然,這是一個離間計。

憲宗茅塞頓開,決定依計而行。

不出李絳所料,田懷諫因年幼無知,軍政大權落入家僮蔣士則之手。蔣士則小人得志,全憑個人好惡,肆意任免諸將,終於觸犯了眾怒。諸將遂擁立田興為留後,殺了蔣士則,將田懷諫遷出帥府。

十月,在李絳的一再堅持和催促下,憲宗發布了一項讓河北諸藩目瞪口呆的詔命——任田興為魏博節度使。

消息傳來,原本心中惴惴的田興簡直可以說受寵若驚。歷來自立為留後的藩將運氣最好的也不過是被朝廷追認而已。田興萬萬沒有料到,憲宗皇帝此番出手竟然如此闊綽,讓他一步到位成了節度使!

拜受詔命的那一刻,田興千恩萬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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