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目 第五節

從開始在這個家裡住下開始,已經有一周了,一直無法和山下取得聯繫。很幸運,N老師的腿並沒有骨折。現在已經恢複得柱著拐杖可以自己一個人行走了,但是走山路的話還是不行,還需要一段時間的修養。

不過,就算是他的腳好了,我們也沒有打算要離開這裡。最初決定來山裡是來尋找我母親的,現在目的還沒有達到。

太陽升起來了,在陽光的映照下周圍瀰漫著的霧氣也閃著金色的光輝。每天都霧蒙蒙的,沒有一天是完全放晴的,周圍環繞著的山巒一直都只能看見隱隱約約的影子。我仔細的檢查著那些石像,一座一座的尋找我的母親。石像有很多。石像上都沒有穿衣服,所以看上去區別都不大。有的時候甚至會一座石像重複看了兩次,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我在每座看過的石像上都做了標記。在那些看過的石像的腳下寫上一個我名字的頭文字字母S當記號。

想找到母親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天,像每次一樣,我在偌大的院子里走來走去看著一尊尊的石像。又在一尊石像的腳下寫下S的記號後,我坐在地上休息。剛剛做記號的是一尊年輕女子的石像。石像跪在地上,看著夕陽的方向發獃。如果她穿著衣服的話,大概就能知道她是哪個時代的人了吧。平和的表情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修長的頭髮還保持著飄舞在風中的樣子就被變成了石頭。看著這恐怕人類是無法再現出來的一根根美麗秀髮,我的手不自覺的撫了上去。就在馬上要碰到卻還沒碰到的瞬間,針一樣的石頭絲就斷掉了,撒了一地。心中流過一絲懊悔。

順著女人目光的方向望去,視線所及是一片山丘。坡度很平緩。多餘的東西什麼也沒有,在霧中可以看清的範圍里只有沙石和將地面掩埋了的無數的石像。無聲的世界在無限的蔓延著,難道,這裡已經不是人間了么?

我站了起來,繼續開始檢查這些相互比鄰的石像。

幾千位動作靜止的人。初次見到這樣的景象時的驚訝是難以忘懷的。要在如此多的石像中找到母親,這種困難程度讓我感到絕望,但同時又有些許感動。

我在尋找母親的同時,也在順便探索著周圍的地形。最終我發現,這裡是一個被山環繞包圍的盆地,沒有可以去山腳下的路。

女人家的前面,橫著一條碎石路,我和N老師就是從路的一頭來的。但是,說起路的另一頭連著何處,其實這條路畫了一個巨大的弧線,從我和N老師摔下來的斜坡下穿過,又回到了這個家裡。也就是說,在這個濃霧瀰漫的盆地被一個呈巨大的環狀的小路所包圍著。在這條路上,不論向著哪個方向走下去,最終都會來到女人的家中。

只是繞著小路走上一周,也要花去整整一天。石路的一側是朝向盆地的中心的,目之所及基本都只是沙子和石頭的世界。不過,這種毫無情趣的世界也不是無限蔓延的。走著走著周圍的景物就變成了雜木林,還可以看到耕地和水田。眼睛恢複了對黑白以外顏色的知覺,而且還看到了做飯用的收割好的農作物。背著N老師下山的那天,太陽下山之間我們看到的景象就是這一帶。

盆地的外側有的地方是很陡的斜面,有的地方張滿了密集的樹木,完全不可能爬上去。就像一條天然的門檻,一旦垮了進來,就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世界去了。

途經一架小橋。短短的石制橋。橋上的三分之一都被青苔覆蓋著,橋下有一條細小卻湍急的溪流。在那個女人的家裡吃過一次魚,她肯定有在這裡架網。

女人說她知道下山的路。這個出口到底藏在哪裡呢?總覺得她似乎是以要等朋友的腿痊癒為借口,不想告訴我們。

和女人一起吃飯仍然是一如既往的考驗著我的心臟。但是,漸漸的我已對此有了耐性,可以開始享受飯菜了。面對牆壁正襟危坐,吃著料理里的桃子。屋子的周圍種著五棵桃樹,時不時的有些成熟了的桃子可以吃。這裡結的桃子很甜,也不澀,簡直就是理想中的桃子的味道。

有時,正吃著飯的時候,女人會向我們打聽山下的樣子。不,應該說是人世間的樣子更恰當。我和N老師會向她介紹科學是如何的發達。她會安靜的聽著。當然,那時的她臉上是怎樣一種表情,我們不得而知。對於這樣一直生活在深山裡的人來說,外面的世界到底給她一種怎樣的印象呢?

「聽了您說的關於外面世界的事情,我實在是無法掩飾心中的震驚。按二位所說,在那裡有數不清的人共同生活在一起。這是我無法想像的。那麼多的人同時行動,同時說話,難道二位不覺得恐怖么?」

我還是告訴了那個女人關於我母親的事情。因為我覺得這麼一直瞞著也沒什麼好處。

「來到這裡的人全部都變成了石頭。您的母親恐怕也是如此。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這裡有一間倉庫你可以去看看。沒有上鎖,變成石頭的這些人當時所攜帶的物品都收在那間倉庫里。」

倉庫的們發出了沉重的聲響後被打開了。混著各種怪味道的污濁空氣撲面而來,使我每呼吸一下,都覺得胃要痙攣。

我想起了我自家的倉庫。裡面存放著農耕的耕地機,還有推著一些洋蔥,芋頭之類的東西。四周散落著稻草,充斥著惡臭。

倉庫很大,都夠做宅邸了,裡面是一片漆黑。沒有用來採光的窗戶,在我打開這扇大門之前,倉庫里似乎一直是密閉的狀態。東西被凌亂的堆砌成了一面牆,被濃霧削弱的陽光淺淺的從門口照進倉庫,和雜物交纏在一起。凈是些很古老的東西,好像一碰就會崩潰化成塵土一樣。

巨大的空間,就連太陽也無法將裡面完全照亮。我用帶來的打火石和打火金點擦出火,點燃了燭台上的蠟燭來照明。這些東西都是那個女人給我的。這個家裡面沒有電燈,貌似這個女人晚上都是靠點蠟燭來照明的。

稍微往裡面走了一點,但是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高高的天花板,漆黑的環境,簡直就是一個好像宇宙空間一樣的迷宮。要借著這點顫顫巍巍的燭光尋找母親的遺物,簡直就像在稻草堆成的高山裡尋找一根針一樣的難。而且說起來母親當時到底帶著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說不定還很有可能什麼都沒帶就上山來了。即使是找到了母親帶的東西,也不可能因此而知道母親到底在哪,只能證明母親的確來過這裡而已。

還要向腳不方便的N老師彙報我所看到的情況,所以決定還是先離開倉庫。他為了使腳上的傷可以儘快痊癒,每天都安靜的呆在屋子裡不敢動。不過最近終於還是敗給了好奇心,為了去看變成石頭的人們而開始在院子里散步。柱著那個女人給的手杖,一根好像是神仙用的一樣的手杖。他到現在還是不肯相信那些石頭是由人變來的。

不知不覺的就回到了入口處,吹熄蠟燭。火焰瞬間變強,之後熄滅了。一瞬間,在火焰的反射下,黑暗中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我驚訝的覺得我似乎是在這些古物中看到了電燈的開關。

反光的東西有一大半被埋在雜亂的物品堆里。是一部很古舊的寶麗萊一次成像照相機。剛剛那一閃似乎是閃光燈的反射鏡反射出的光亮。

我伸手去拿,試圖把照相機從雜物堆里拽出來,這引得相機上面壓著的東西紛紛掉落了下來。相機上拴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緊緊地連著一個女用的挎包,我在看到這些東西後馬上就明白了這是誰地東西。照相機已經壞掉了。挎包里只有一張古老的照片和一個化妝盒。但是,這樣就足夠了。

化妝盒裡有一面鏡子,我想說不定這還能派得上什麼用場,於是帶在了身邊。我發現這個家裡沒有鏡子。至於為什麼沒有鏡子,我想是很好理解的。

看上去照片是在房間里照的。照片里媽媽和孩子都笑著。作為背景的那間屋子,還隱約在我的記憶里殘留著一些影子。閉上眼睛,母親唱的那首久違了的搖籃曲的歌詞再次迴響在耳邊。我輕輕的把相片抱入懷中。

「我了解你相信那些石頭本來都是活生生的人的心情。我在看到那些石像的時候,老實說心裡也覺得有些噁心。」

「是么?我反而覺的有些感動。」

我和N老師都呆在我們的房間里。N老師一邊換腳上的繃帶,一邊笑著向我聳聳肩。

「我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比較受不了寫實的畫或者是雕刻之類的東西。特別是音樂教室裡面掛的那些貝多芬,畢加索的畫像,很是討厭。不過我倒是比較喜歡福澤諭吉的畫。」

「你是說牆上的畫像啊。不對,音樂教室里沒有畢加索的畫像吧。」

他邊說著邊往腳上抹那個女人自己配置的藥膏。這藥效果非常好,他的腳現在已經腫得不是那麼明顯了。

「總之,我現在還是不相信那個女人就是石目。雖然我對雕刻不是很了解,但是我覺得那些石像是人工雕刻出來的。喂,相信什麼目光對視就會變成石頭,這可不是精神正常的人乾的事情啊。」

「但是,你還不是不肯看那個女人的臉。」

「對,不看。因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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