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目 第四節

古木的清香將我的意識從昏睡的深淵拉回到現實之中。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被子里,身上蓋著一條手縫的由若干塊破舊的碎布頭拼接起來的被子。上面有些地方已經開線了,很薄。

看上去像是一間民宅。屋子有六張榻榻米大小,四周用幛子圍著。剛剛聞到的古木的清香似乎是這間屋子的古老的氣息。紋理粗糙的天花板已經被熏得黑乎乎的了,屋裡也找不到任何電燈之類的照明工具。天剛蒙蒙亮,幛子上貼的白紙泛著白花花的光,對於剛剛醒來的我來說顯得十分的刺眼。

身邊還有一床被子,N老師躺在裡面。沒有一點要醒來的跡象。隨著他規則的呼吸,被子也一起一伏的動著。N老師睡得很是安穩。被子很小,再加上他的睡相也不怎麼好,受了傷的右腳露在了外面。似乎有誰幫他治療過了,上面纏著的繃帶並不是我弄上去的,看著有些陌生。並不是通常醫院用的可以在市面上買到的那種繃帶。是用撕開的細長白色布條來代替的。布條也不是通常的白色,已經有些變色發黃了。

忘了之前周身過度的疲憊,我起身準備站起來。肌肉感到突如其來的疼痛,使我不禁小聲地發出呻吟。

不記得我們是什麼時候被安置在被子里的了。記憶中的最後一幕是我背著N老師趕路,然後看到一絲好似人家的光亮,於是向著光亮處走去。隨著我慢慢靠近,光亮逐漸變大,在那周圍似乎飄忽著很多的人影。記憶到這裡就中斷了,恐怕我是在到達這裡之前就已經筋疲力盡的暈過去了。

我緩慢的站起來,盡量不讓身上的筋骨有大的動作。我必須向這家的主人道謝。

幛子好像浮在空中一樣,輕輕一拉便開了。屋前是一條走廊,走廊的對面是寬敞的院子。

霧很濃,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彷彿置身雲中。這種狀況大概走不了二十步就會迷路吧。我放眼在還看得見的範圍內環視了一下。院子的一面牆是用砂子砌起來的,在霧中隱約有幾棵樹影。不知道院子到底延伸至何處,只是覺得是個非常寬大的地方。為了方便我們從走廊直接下到院子里,我和N老師的鞋都被擺在腳下。在離這裡不遠處林立著的許多看上去像燈籠柱一樣的影子吸引了我的目光。這些燈籠柱不規則的排列著,大小也不盡相同。它們的影子象是要把屋子包裹起來一樣立在四周。在濃霧中想要看得更清楚的話必須再靠近一些。我雖然想那樣做,但最終還是決定稍後再說。

我走在走廊里,尋找這家的主人。地板十分的乾燥,彷彿上面還浮著白色的粉末。地板上凹凸的紋理刺激著腳底。地板並不是由長木條順著走廊的走向縱向排成的,而是由許多短木條橫向並列拼成的。與其說是人家,不如說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寺廟。大概是因為塌塌米是由厚厚的毫無彈性的硬木做成的吧。

房子很大。我邊走邊數著步數,但是由於怎麼也走不到房子的另一端,不知什麼時候就數亂了。左邊是院子,右邊是障子和木牆組成的屋子的外牆壁。我喊了幾聲,卻沒有人答話。

終於,走廊沿著房屋拐了個彎,障子的門緊緊的關著,我拉開門向屋內張望,屋裡絲毫不像有人住的樣子。

走廊的盡頭突兀的出現在眼前。地板中斷在一間泥地的房屋前。看上去像是個廚房。在驟然變冷的潮濕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使人鼻孔發癢的香氣。石灶上架著一口沙鍋,鍋上冒著騰騰的蒸汽。香氣就是來源於這裡。可以確定,家裡並不是沒有人的。鍋里煮著放了青菜的雜燴粥。

除沙鍋以外都是些隨便散放著的冰冷的餐具。沒有什麼碗櫃之類的東西,餐具和鍋之類的東西就這麼直接放在地上。餐具基本都是木質的。雖然其中也有一些陶器,但是不是破了就是上面有裂痕,看上去不能用的樣子。屋子的角落裡鋪著張席子,在上面粘著泥土的蔬菜碓得像小山一樣。地上還有一張砧板,上面插著把已經生鏽的刀。

離廚房最近的一間屋子的門是開著的。我雖然覺得很不好,但還是走了進去。屋裡鋪著被磨的很破舊的塌塌米,踩上去腳軟軟的陷在裡面。屋子很寬敞,擺設卻毫無情趣。但是和別的房間不同,在這裡我感受到了有人生活的氣息。

在屋子的角落裡有個小小的木質的檯子,上面有四根長短不一的蠟燭。我湊過去跪下來,細看的話可以看到小檯子上沾滿了蠟燭融化後滴落的痕迹。被蠟燭包圍著,中間有一個小小的木箱。形狀扁平,大小剛好夠放入一本書。

大概是個佛龕吧。看上去蠟燭好像是用來祭奠那個小木箱的。我伸手把木箱拿了起來,木箱輕得完全感覺不到手上的重量,好像裡面放的全是空氣一樣。雖然箱子上有個小小的金屬扣,但是看上去還是很容易打開的。好想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啊。

「我不知道您是從哪來的」身後突然響起嘶啞的女人的聲音,「但是,這樣擅自進入別人的房間,你不覺得慚愧么?」

肯定是這裡的主人了。我覺得有些窘迫,將箱子放回了原處。

「實在是對不起,剛剛我醒過來的時候,想到一定要和救了我和我朋友的人道聲謝,所以不自覺的就擅自在屋子裡四處轉了起來。」

我轉過身,希望可以拜見一下恩人的樣貌。

「就那樣呆著,別轉過來。」

女人慌忙的說。

我就像被人扇了一個耳光一樣,就這樣背對著對方停在那裡不敢動了。

「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我只是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的臉。雖然很無禮,但是希望您可以保持現在的姿勢和我說話。」

女人的言辭雖然非常的委婉,但是卻有種不容對方拒絕的壓迫感。脖子後面一陣發麻,身後的人讓我覺得一陣強烈的壓力襲來。雖然覺得她的要求很是奇怪,但是卻沒有想要問原因。只是,像這樣只有我以背面示人的狀態,讓我覺得不安且不知所措。好想和對方面對面啊。

「您在我饑寒交迫又筋疲力盡的倒在路邊的時候照顧了我,對我來說是大恩人,可是這樣以後背對著您,讓我覺得實在是心中難安,您無論如何也不能准許我見到您的樣貌嗎?」

女人並沒有回答我,而是在我身後坐了下來,發出沙沙的衣服摩擦的聲音。那個聲音好像在說,她根本就沒有打算聽我的什麼意見。我也只好就這麼背對著她,坐了下來。

女人開始說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基本上和我猜想的一樣。

因為談話的對象並不在面前,所以視線終究無法定下來。雖然心中十分的不悅,但最終我還是閉上眼睛妥協了。由於閉上了眼睛什麼也看不到,身後女人的存在感更加的膨脹。她沙啞的聲音振蕩著我的耳鼓膜。恐怕是個年歲很大的女人吧。光聽她的言談措辭,可以感覺到她是一位十分注重禮儀的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話卻總讓我覺得嚴厲,好像要強加於對方什麼似的。也可以說是一種敵意。即使不是敵意,也好像對方做了什麼事情讓她覺得不可原諒。

我對她解釋說我在山中遇了難,狼狽不堪的趕路,最終來到這裡的。

漸漸的屋裡變得凝重起來,從女人周圍開始,空氣逐漸變冷,凝結出固體的顆粒。身上不禁浮起一層雞皮疙瘩,我努力的壓抑著想要回頭的衝動。

我和那個女人聊了一會,終於,她打斷了這種交談,聽聲音她好像是站了起來。似乎是進到裡面的房間里去了。我舒了口氣。

「趁著我現在迴避,請你離開這間房間,回到你朋友的身邊去吧。再過一會就可以吃飯了,因為這裡是深山,所以只能準備了一些粗鄙的東西。」

「哪裡哪裡,您的好心招待已經使我覺得感激不盡了。」

退出了房間我才發現,自己的身上已經被汗水浸得透濕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N老師還在睡著。

我穿上鞋,來到了院子里。初次見到房子的外觀,為其古老和寬大而震驚。房子只有一層。

剛剛的那個女人到底是為什麼不肯讓我看到她的臉呢?這個疑問還是不停的在腦中盤旋。邊在踩著腳下的沙礫,邊做著種種的假設,這實在是太離奇了,我不禁苦笑。

在我向那個女人借電話的時候,她說這裡並沒有電話。

「雖然很遺憾,但是我不得不說,下山的路十分的險峻,背著你的朋友走的話十分的艱難,所以在你朋友傷愈之前,就請把這裡當作是你自己的家吧。」

目前看來,這家中連電都不通,這個女人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呢,和山下的村莊有沒有交流呢?

乳白色的霧濃濃的包裹著我的視野,一時間讓我覺得自己好像還是置身夢境之中。漸漸的房子消失在濃霧中。與此同時,遠看的時候模糊的燈籠柱的影子,輪廓開始清晰起來。近看才發現,林立在四周包圍著屋子的無數影子並不是什麼燈籠柱,而是石頭。貌似人形的石頭!

因為著急所以忽略了拉開門時手上的力道,順勢打開的門發出爆竹一樣的聲音。

N老師睜開了眼睛。本以為他一定會奇怪為什麼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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