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弄「上帝骰子」的千古奇商——呂不韋 第五章

現在我們該看看太后趙姬怎樣了。

趙姬是一個極端注重感官與享受的女人,自從嫪毐進宮,每日與他淫樂,過著神仙般的日子,也就慢慢地將呂不韋忘了。而這,正是呂不韋希望的結果。可是,呂不韋沒有想到、或者想到了也難以控制的事情不期然而然地發生了——趙姬與嫪毐的媾和不可避免地有了「結晶」。

趙姬發現懷孕的事實後,非常害怕,為了避開耳目,就說宮中鬧邪,只有躲到兩百里外的秦國故都雍城方可免祟。嬴政知道母親與仲父有染,自然希望她離得遠遠地,而呂不韋更希望趙姬躲開免得宮闈醜聞爆發。於是,趙姬與情人嫪毐很順利地就搬到了雍城大鄭宮裡住了起來。

大兒子出生了,就築了個密室偷偷地養著。很快地,他們又弄出了第二個。如果沒有發生變故的話,他們倆說不定還會接二連三地弄出一長串。

作為那一時代的女人,趙姬不可能有什麼追求與理想,她是一個典型的實用主義者,也是一個「跟著感覺走」的性情中人。嫪毐對她好,給了她難得的人生樂趣,她也就將心中對呂不韋的深愛轉移到嫪毐身上,並懇求兒子秦王嬴政及過去的情人呂不韋給他封了個長信侯。

封侯令一下,嫪毐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暴富。慢慢地,就開始蓄養僮僕、招納舍人,達數千名之多。嫪毐沒有什麼文化,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本事,他的得寵與得勢,主要在於外表英俊,陽具突出。說到底,他只能算是一個近似於無賴的小人。而小人一得志,就會忘乎所以,不知天高地厚。於是,他忘了自己受恩於呂不韋的推薦才得以發跡的事實,開始與他爭權比富;野心一天天地日益膨脹著,竟發展到覬覦王位的地步:他動用太后趙姬的玉璽頒發命令,趁嬴政舉行冠禮之時突然發難,企圖殺掉他,然後扶植他與太后的兒子登上寶座。

智慧超常的呂不韋雖然老了,但他絕對還不至於昏邁到對趙姬與嫪毐一連串反常的行為視而不見、見而不動的地步。大鄭宮內那兩個秘藏的孩子,他早就知道了;趙姬是什麼樣的女人,她會對嫪毐狂熱到什麼程度,他心裡自然清楚;他們將要採取一些什麼樣的手段對付嬴政,他也心明肚亮。呂不韋之所以潛隱未發,一是在尋找機會,二是對趙姬多少抱有一定的幻想。不管怎樣,嬴政也是她的親生兒子啊!儘管她曾勸說過要他奪位,但他心裡一直自信著,他在趙姬心中的地位一定重於嫪毐;嬴政的分量也會重於那兩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孽子。然而,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們真的發兵動武。直到他長期布在太后身邊的密探將這一消息告知於他後,他還是將信將疑,沒有先發制人。當然,老謀深算的他也多了一個心眼,做了一手準備,那就是趕緊組織軍事力量,調兵遣將,以確保兒子嬴政冠禮的如期、順利舉行。

沒想到趙姬與嫪毐真的動手了!短暫的驚異過後,呂不韋就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反擊。若論帶兵打仗,不管是理論還是實踐,嫪毐與他可就相差太遠了。沒有幾個回合,嫪毐所率領的那群烏合之眾就潰不成軍了。呂不韋肯定會感到一陣遺憾,覺得這一仗打得太不過癮了。

據有關史書記載,是昌平君與昌文君指揮了這場平叛戰爭,並沒有提到呂不韋。然而,我們從實情推斷,幕後的軍事指揮者肯定會是相國呂不韋。當時,軍權仍在他手中執掌,沒有他的參與謀劃,誰也調不動一支像樣的軍隊。不論是誰,只要覬覦、染指兒子嬴政的王位,呂不韋定會毫不猶豫地揮舞鐵拳堅決鎮壓。

於是,叛軍被一網打盡。嬴政簡直氣昏了頭,他跑進大鄭宮密室,將那兩個分別只有五歲、三歲的異父同母弟弟裝入皮囊,惡狠狠而又輕飄飄地吐出了兩個字——撲殺!一瞬間,兩條活活的生命就變成了兩塊肉餅。然後,又將嫪毐捉拿,處車裂之刑,暴屍示眾,誅滅九族,對其門客一一嚴懲。他還不解恨,又將母親趙姬流放幽禁。

在狂熱中做完這一切,嬴政就開始冷靜地審視、對付仲父呂不韋了。冠禮一行,王權就全部交歸嬴政了,這時的呂不韋,再也不是無冕之王,而是王位下的一名丞相。儘管位居人臣也罷,但總是國王手下的一名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形勢倒過來了,嬴政再也不必畏畏縮縮俯首帖耳曲意逢迎了。他要發泄,要報復,時候終於到了。然而,總得找上那麼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給秦國官民人等一個說法才是。於是,就在嫪毐事件上做文章,三查兩挖,發現嫪毐是經了呂不韋的舉薦才入宮侍候太后的。將一名正常男子冒充宦官,這不是欺君之罪又是什麼?

這時的秦王嬴政,心裡肯定冒出過殺死呂不韋的念頭。然而,不管怎麼說,他可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啊!再則,呂不韋這些年對秦國確曾有過大功,對他也還有著一層說不清楚的特殊而複雜的感情。思來想去,人性暫時佔了上風,舉起的屠刀又放下了。嬴政決定留下仲父,但得踢開這塊惱人的絆腳石才是。於是,就下了一道命令,免去呂不韋相國之職,謫貶封邑河南洛陽。

呂不韋貶居洛陽後,其威猶在,「諸侯賓客使者相望於道」,紛紛趕來看望、問候、請示。人們都知道他跟秦王政之間的特殊關係,並預測他早晚都會復出的,只不過是時間遲早罷了。若謂不信,嬴政一怒之下貶逐母親趙姬,不很快又將她召回了嗎?當然,這些人中,也不排除或是出於對呂不韋的崇拜,或是受其大恩後前來報答者。紛至沓來的人眾卻引來了兒子嬴政的猜忌,他「恐其為變」,要將呂不韋踢得更遠,讓他遠離中原,遠離權力中心,最好是能夠遠離這個世界。於是,一年後,秦王嬴政又下達了一道旨令,原文據《史記·呂不韋列傳》所載如下:

呂不韋接令,心中存有的最後一絲幻想不禁像個肥皂泡般徹底破滅了:巴蜀崇山峻岭,天遠地塞,毒瘴瀰漫,一個六十多歲的衰邁老人將何以自處?這不是活活要他的命嗎?與下令處死又有什麼兩樣?幾十年來,他奮鬥,拼搏,獲得了常人難以企及的成功,可是,沒想到就在他走向頂峰的同時也正一步步地滑入失敗的深淵。這些年,無形中他總覺得有一張網在等著他,他掙扎、躲避、反抗,到頭來,沒想到這撒網之人會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兒子的血管里流著的就是他的血液,他無法對付自己的血脈,不知不覺進入了一個肉眼看不見的怪圈之中。

人生至此,除了體面而高貴地死去之外,呂不韋已是別無他路可走了。

於是,他找出一個精緻的酒爵,將毒性強烈的鴆酒注入其中,倒得滿滿的。

此刻,呂不韋對自己的一輩子人生、對秦國、對嬴政,是否有過什麼後悔之念?他是否後悔不該放棄珠寶之贏而轉向異人之贏,是否後悔沒有聽從趙姬勸說而奪下嬴政王位,是否後悔不該編著一部《呂氏春秋》,是否後悔自己親手平叛又拱手交權?……一瞬間,他肯定想了很多很多,但我以為他絕對沒有後悔。他的一生,完全可以算得上的有追求、有價值、有意義的一生,除了遺憾外,應該說不存在任何後悔!就是嬴政要他的命,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照說也是一種心甘情願,兒子的事業與人生,不就是自己生命的一種延續與特殊表現嗎?當然,他肯定會斥罵嬴政具有虎狠之心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不肯放過,會為秦國的未來發展走向擔憂;同時,也會為自己的赫赫功績自豪,為《呂氏春秋》的萬古長存而欣慰……

呂不韋慢慢地舉起了酒爵,凝視良久,突然仰脖一飲而盡。

「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風吹雨打去。」呂不韋的一生就這樣在悲壯的瞬間落下了帷幕。眾門客感念呂不韋的恩德,冒死避開秦王眼線盜出屍體,這才葬在了芒山腳下。「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曾經何等風光的呂不韋結果只留下個一堆荒冢,連塊墓碑也沒有。衰草叢叢,長風習習,斜暉脈脈,實在令人感慨不已。

幾千年來,呂不韋在正經史書及民間傳說中的形象與口碑都不甚佳,認為他耍陰謀不地道不正派不光明不磊落。這,恐怕與呂不韋低賤的商人出身,與他的鑽營謀略、不擇手段,與上述我們所列的那些難解之謎密切相關。可是,如果呂不韋在他那作為無冕之王的漫長十年間,乾脆一腳蹬開嬴政,冠冕堂皇、正兒八經地坐上王位,情況又會怎樣呢?勝者王侯敗者寇,中國的歷史與傳統只崇拜那些成功的英雄與帝王。如此一來,後人對呂不韋的評價當然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也許,我們今天所見到的有關呂不韋的史實與傳說就會罩上一層炫目的光環,那些所謂不地道的謀略也會重新改寫,變得堂堂正正、光明耀眼,受人稱道。那麼,不僅秦國的歷史將要重寫,整部一脈相承的中國歷史也將大大改觀:秦國照樣會掃平六國一統天下,只是絕對不會出現像秦始皇那樣的暴君與專制集權。於是,中國的今天,也該是另一番光景吧?

應該說,歷史對呂不韋實在是太不公平太不公正了。其實,他的失誤就在於沒有把一件事情做徹底。而這,正是那不可更改的商人本性害了他。商人最看重的就是實利,卻不知道中國的傳統與社會最講究的卻是名義。孔老夫子早就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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