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欲 第八十五節

董曉峰的父親找當地的一個稍有名氣的地仙選了一個黃道吉日,然後詢問陳博士那邊的意見。

說到他們找的那個地仙,此人恰好跟我爺爺相識。

媽媽說,她十七八歲的時候跟其他同齡的姑娘們一樣喜歡討論姻緣,憧憬婚姻。一旦有算命先生路過,她們肯定會圍著喋喋不休地詢問各自的生辰八字。雖然那時候姥爹還在世,算八字的功夫遠近聞名,但是媽媽總覺得姥爹不會跟她說真話,只會一味地鼓勵讚揚,光選好的說。因此,她更相信外面的地仙給她算的八字。

那個地仙是個瞎子,在這個地方,靠算八字為生的都是瞎子,無一例外。地仙敲著一根尋路棍來到畫眉村,遇到了一群十七八歲的調皮姑娘。媽媽說,那時候算個八字只要兩毛錢。地仙一連算了三個人的八字,都說不好。地仙不收她們的錢。尤其最後一個叫春春的姑娘,地仙說:「孩子,你的命好苦哦,夫相特別不好,婚姻上挫折多。我尤其不能收你的錢。」後來她的經歷果然如地仙所說,好幾次婚姻都失敗。

輪到媽媽了,媽媽其實認識這個地仙,他跟姥爹和爺爺算是熟識。媽媽怕他聽出自己的聲音,便叫別人幫忙報出生辰八字。

不知情的地仙默默念叨了一陣,然後說道:「孩子呀,你這個八字真是個好八字!別人的八字只收兩毛錢,你這個得收五毛錢。」接著,他說出了這個八字哪裡好,為什麼好。

說完之後,他要收錢了。

媽媽那時候還是小姑娘脾氣,聽說要這麼多錢,急忙開溜。那個地仙敲著尋路棍循著腳步聲在後面追。

媽媽逃回家裡,躲了起來。那個地仙跟到了地坪里。

當時姥爹正在堂屋裡做事,見地仙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便放下手頭活兒出來打招呼。姥爹問道:「哎喲,您怎麼到這裡來了啊?」

地仙生氣道:「剛才我被一個丫頭片子騙了。說好了算完八字要給五毛錢的,她聽我說完就跑。」

姥爹奇怪問道:「什麼八字要收五毛錢啊?平時不是只要兩毛錢嗎?」姥爹跟他比較熟,知道他平時算八字的價格。

地仙解釋道:「其他幾個八字差的,我都沒有收錢。她八字好,我就多要一點兒嘍。」

「什麼好八字啊,說出來聽聽。」姥爹擅長此道,頗有興趣地問。

地仙將我媽媽的出生年月日以及時辰報上。

姥爹一拍巴掌,哈哈大笑。

地仙問道:「您笑什麼?」

姥爹扶著地仙往屋裡走,邊走邊說:「這是我長孫女的生辰八字呢。您遇到的丫頭片子不是別人,正是我的長孫女!我給您倒茶,賠禮道歉!」

地仙也哈哈大笑,說:「原來是您的孫女,早知道我就不班門弄斧了。」他跟姥爹喝了幾盅茶,氣也消了。

姥爹去世的時候,他還特意來畫眉村弔唁,握著爺爺的手流了好多眼淚。

那個地仙給董曉峰的父親看了日子之後不久,又來到畫眉村,碰到了爺爺。他跟爺爺說起了董曉峰家的事,並說出了他給董曉峰家選好的日子。他詢問爺爺,他選的日子怎樣。

爺爺伸出手指算了算,說:「不錯,挺合適的。」

過了幾天,爺爺無意間翻開老黃曆,順手翻到了董曉峰給登科二叔配陰親的日子,恍然大悟般說道:「不好!這日子是萬萬用不得的!」

不過那個時候已經晚了。董曉峰已經將定禮送了過去,將女方的靈柩遷了過來,跟他二叔埋在了一塊兒。

按照爺爺說的大概意思,那天本來應該是個不錯的日子,但是地仙和他都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那天剛好是立夏。單拿那個月日時辰或者立夏節氣來說,結婚都是沒有問題的。可好的日子跟立夏的節氣重合在一天的話,好日子就變成了壞日子,這叫做「犯重傷」,「重複」的「重」。

用爺爺的話說,除非是實在八字大,命足夠硬,不然用那個日子以後會倒大霉。

董曉峰哪裡知道這些?他風風火火地將陪陰親的事情辦完,然後坐在苟杞的床邊等孩子平平安安地出生。

他心裡倒不是沒有過疑慮。他帶著定禮去陳博士後,接待他的是陳割匠。老太太陪著他去的,見了陳割匠,也問女方家在哪裡。陳割匠卻說就在這裡。

董曉峰左看右看,陳割匠身邊沒有其他人。

陳割匠解釋道,女方不願意出面,畢竟這對女方來說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董曉峰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很多配陰親的,要麼兩家之間本來就有些交情,磨不開面子,女方家庭一般是出於幫助男方家庭的心理將自家女兒的棺材抬到男方的墓地去;要麼男方通過不正當手段獲得女方家庭同意,比如逼債強求,甚至偷竊。

董曉峰不在乎這些,只希望早日完事。他對陳割匠說:「東西都抬來了,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只要你能讓他們的陰親配成。」

陳割匠叫他們就在他家門口舉行簡單的定禮儀式,定禮抬進他家裡,並保證在下一個黃道吉日將女方的靈柩送到男方那邊去。

董曉峰見他如此保證,便按照他說的做了。

老太太更加沒有疑慮了,畢竟陳割匠經常在村裡串來串去,算是老熟人,萬一有詐,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幾天之後,陳割匠果然如約領著八大金剛抬著一口棺材來到了董曉峰家前,然後跟這邊接陰親的人一起將那口棺材埋入暗沖坡的登科二叔墳地里。

事情到了這兒,董曉峰心中原有的一點兒疑慮也就消退了。他覺得他已經如了登科二叔的願,應該從此天下太平。

平靜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苟杞的一個夢又將平靜的日子掀起一層波瀾。

那天,董曉峰很早就起來,給苟杞沖了一杯早茶蛋。那是洞庭湖這一帶的習慣。雞蛋不蒸不煮不炒,而是用開水沖。一個雞蛋打破攪碎,然後像泡茶一樣,將燒滾的開水倒入裝蛋的杯子里,將蛋燙熟,然後加入紅糖或者薑糖。這樣,一個早茶蛋便沖好了。

他端著還有些燙的早茶蛋來到苟杞的床邊。

苟杞沒有像往常那樣接過早茶蛋一口氣喝掉。她拉著董曉峰的衣角,不無擔憂地說道:「曉峰,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董曉峰立即將食指放在嘴前,說:「早上不要說夢。」

長輩們說過,早上說夢容易應驗,等過了早上再說,那些不好的夢就不靈驗了。

但是苟杞憋不住話。她央求道:「讓我說吧,不說心裡憋得難受。」

董曉峰只好放下早茶蛋,聽她說昨晚的夢。

苟杞說,昨晚她夢到了登科的二叔,那個二叔牽著一頭豬在村子裡從東走到西,又從西走到東。她在夢裡忘記二叔已經死了,見他牽著豬走來走去,便上前去,問他幹嗎要牽著豬在外面走。二叔見她詢問,指著她罵道,好啊,我就是要找你呢!她問二叔找她幹什麼。二叔說,你們不是要給我說媳婦嗎?怎麼給我說了一頭豬做媳婦!說完,他就伸手要抓她。她嚇得轉身就跑。這一驚,就醒過來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夢!」董曉峰不以為然。

「不會是二叔對我們給他找的老婆不滿意吧?」苟杞愁眉不展。

「配陰親還有不滿意的?他又不是活人,難道要先帶女方過來讓他瞧瞧?或者帶他去女方家見個面?讓他滿意了再送定禮什麼的?可能嗎?」董曉峰手舞足蹈,像是要當面控訴那個不滿足的二叔。他早就心有不滿,這時一股腦兒都發泄出來。

苟杞低眉小聲道:「死人當然沒辦法提前去看看對方長得怎樣。但是他怎麼說我們給他找了一頭豬做媳婦呢?」

董曉峰乾脆道:「你這不是夢嘛!又不是真實的!當然沒有一點兒邏輯了。你放心吧,沒事的。」說完,他重新端起早茶蛋,一勺一勺地餵給苟杞喝。

苟杞還是覺得放心不下,一邊喝一邊用商量的口吻對丈夫說:「要不待會兒你吃完早飯了去暗沖坡看一看吧。」

「有什麼好看的!」董曉峰不耐煩道。

說是這麼說,他吃完早飯之後還是去了一趟暗沖坡。他去曾經讓他困了一夜的井邊轉了一圈,然後來到二叔的墳前。由於當時比較匆忙,二叔與他老婆的墳墓並沒有完全做成一個整體,有兩個墳尖兒,只是墳尖兒挨得特別近。女方的墳墓泥土還比較鬆散,事後也沒有人來將土緊一緊。按照董曉峰的想法,配陰親的重要事情都是他一手包辦的,二叔的直屬親戚董登科他們應該會來看一看,將鬆散的墳頭土夯實一下吧。

沒想到就連這點兒事兒,他們都不肯出力氣。

點了三炷香,燒了百來張紙錢,董曉峰覺得可以了,起身對墳墓說道:「我做得夠可以了,你在井邊迷我一晚上,附身我老婆要死要活,我都還沒找你算賬。你看看你的墳頭,你自家的親人都不來歸整一下。你有什麼不滿意就去找你自己家的人吧。別來煩我!」說完,他就走了。

董曉峰剛回到家裡,苟杞就問道:「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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