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欲 第八十三節

老太太和董曉峰的母親都知道,登科家的人一直以來小里小氣,既不可能願意花錢給一個死去的人辦事,更不可能心平氣和地遵照配陰親的條條規規。

要想配陰親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全部由董曉峰家包辦下來。可是他們怎麼會心甘情願在死者的親屬還在卻撒手不管的情況下包辦所有的事呢?

老太太心裡清楚,換作是自己,也不會甘心。

剛離開董曉峰家,一群小孩子從老太太身邊跑過,一邊跑一邊喊:「閹豬匠,敲馬鑼,閹你家公,閹你家婆,閹個豬兒喂不活……」

老太太朝前一看,原來對面來了一個閹割匠。閹割匠姓陳,人們都叫他陳割匠,他住的地方離這裡不是太遠。用董曉峰挖苦的話來說,周圍十多公里的雄性動物都怕見到他。因為他有一手閹割的好功夫。

用陳匠人自己的話來說:「所有公的動物都是躁動的,躁動就會影響身體。為什麼躁動?因為慾望太強。公雞躁動厲害了,就不長肉,凈去給母雞踩蛋了。其實村裡有一兩隻公雞就能讓所有母雞下蛋,其他公雞不長肉就是虧,不如割掉它的慾望,讓它安安分分長肉。公豬躁動厲害了,不但不長肉,還壞欄。一個木柵欄經常修,常修常壞。為什麼?那發情的公豬一會兒踢一會兒啃,能不壞嗎?還不如割掉它的慾望,讓它安安分分長肉,豬欄也少修點兒。」

他說的也多是人們心裡想的。正是因為這些,才會產生閹割匠這種職業。

陳割匠見了老太太,打趣道:「您老人家吃飯了沒有啊?我經過您家門口的時候,看見兩三隻雄雞爭著搶著要給一隻母雞踩蛋呢,最後蛋沒踩成,幾隻雄雞互相鬥了起來,啄掉了好多毛。要不我幫您給它們去掉?」「踩蛋」是這裡的方言,意思是公雞踩在母雞身上交配,然後母雞才有蛋生下來。他說的「去掉」自然就是閹掉的意思。

老太太想了想,那幾隻公雞最近好像沒怎麼長,谷糠算是白餵了,不如聽陳割匠的,讓它們少了慾望,安心長肉。於是,她點頭招手道:「好吧,麻煩你到我屋裡去一趟。」

陳割匠樂滋滋地跟了上來,道:「好嘞!」

老太太笑道:「難怪曉峰要說公的動物見了你就跑!你的眼睛賊尖!一個都不放過!」

陳割匠呵呵笑道:「哪裡有他說得那麼厲害哦。時代不同了,以前家家戶戶養雞鴨鵝,養豬狗牛。要想閹割,還得上門去排隊請我。現在不行啦,人家都懶得養這些,養了也懶得管。我就只好主動送服務上門啦。」面雖帶笑,但他的話里透露出些許心酸。

老太太見他這樣,忙改口道:「你的技術還是一流的,沒有不幹凈的活兒。有的人家的豬閹過一次,卻不幹凈,豬還是壞欄,不長肉。沒辦法還得做第二次。」

陳割匠聽了這話,舒心多了。

「聽說,董曉峰家裡昨晚來了一個客人?」陳割匠眨了眨眼睛問道。

「你就直說吧,什麼客人不客人的!」老太太知道他故意避諱,不以為然。

「鬼客?」陳割匠還是盡量避諱。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知道了。老太太停住腳步,回身問道:「你對這事很感興趣?你這次來是要給我閹雞的嗎?」

陳割匠忙賠笑道:「雞當然要閹!我憑這個吃飯呢。不過那個事情我也挺感興趣。」他的兩隻眼睛滴溜溜地轉。

老太太從他眼神里看出端倪,小聲問道:「你為什麼感興趣?」

陳割匠擺擺手,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哎,先不說吧。我先給你閹雞。」

於是,老太太抓出一把米,「咯咯咯」地引地坪里的雞來啄,然後一一逮住。老太太養的雞特別聽話,被捉的時候不驚不乍,雙手將翅膀捏住,它就乖乖地待在手掌之中,左瞧右瞧,也不逃跑。

陳割匠早就將一張四周用竹片固定的網張開,放在腳前。然後,他去水缸里舀了一盆水,將他的小刀小剪之類的閹割工具泡在水裡。

老太太將一隻公雞遞給他,他接住,將雞頭一扭,包在雞翅膀下面,放在網中,然後左腳踩住翅膀,右腳踩住爪子,左手在翅膀下邊「刷刷刷」幾下拔光一小片雞毛,右手從清水中撈起一把小刀飛快地在拔光毛的地方切開一道口子,再撈出一把類似女人用的髮夾的鐵弓,將那道口子固定,接著,他拿出一根一尺來長,一頭系著細線,像縫衣針的鐵絲,伸進固定的口子裡頭。他捻起細線拉扯幾下,然後用一個小勺子將一個橢圓形的器官從裡面掏了出來。那就是他要割掉的雞子,也就是雞的慾望器官。正是這個東西,使得公雞肉透出膻味,個頭不長。掏完雞子之後,他掰開雞的嘴巴,灌幾滴清水,這就算完成閹割了。

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如此反覆幾次,老太太的所有公雞都成了「線雞」。這裡的人將閹割過的雞叫做「線雞」。至於為什麼叫「線雞」,誰也沒有給過解釋,算是約定俗成。

陳割匠收拾起工具,在清水裡洗過手,看著幾隻新「線雞」,高興地道:「您老人家聽說過沒有?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曾經特意為我們這個行當寫過一副對聯呢。」

老太太一聽,稀奇了,笑問:「哎喲,我還真沒有聽說過呢。皇帝還為這種事情寫對聯?寫的什麼對聯啊?」

陳割匠就更得意了,伸出食指在空中點了點,擺出一副以前的老私塾先生的架勢,悠悠地念道:「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

老太太笑得彎了腰,說道:「是不是真的呀?你就蒙我這個老婆子吧!」

陳割匠一本正經道:「蒙您幹嗎呀?這是史書上有記載的!皇帝說的可不是嘛,有了這東西,就有了是非。昨晚董曉峰他家的事,可不就是是非!做了鬼還不甘心呢!」

話題轉到這上面,老太太知道陳割匠心裡一直牽掛著這件事。

老太太說道:「是啊,看樣子你都聽說了,我也就不多說其他的。你來這裡除了給我閹雞,還有別的心思吧?」

陳割匠將工具踢到椅子下面,搓著手說:「您看我做事都是為了他人好。雞閹了長肉,豬割了不壞欄,牛騸了安心耕田……」

「你直說。」老太太打斷他。

陳割匠愣了一下,說道:「我是想給登科家死去的二叔做媒。」

「你要做媒?」老太太也愣了一下。

「是啊,我聽說了,那個二叔不就是覺得活著的時候沒結婚,死了沒老婆陪不甘心嗎?這跟豬壞欄差不多,不給它點兒甜頭或者苦頭,它是不會安心的。甜頭就是給它配個種,苦頭就是把它的是非根割掉。那個什麼二叔,我不可能……割他的東西,那就給他配個……配個老婆。」陳割匠差點兒說錯話。

「我們也想呢,可是這樣符合要求的陰親從哪裡找?誰家願意?」老太太愁眉苦臉道。

「我呀!」陳割匠拍著胸脯道。

「你?」老太太斜眼看著陳割匠。

「不信呀?我們村剛好有一個門當戶對的,那個女孩子沒結過婚就去世了,跟董曉峰的二叔剛好相配。」陳割匠認真道。

「真的?」老太太非常欣喜。

「這事還能假嗎?騙人可以,騙鬼誰敢啊!」

「這倒說得也是。那你說說,那戶人家好不好說話?會不會答應?」老太太不無憂慮地問道。這配陰婚跟活人說媒差不多,男方往往比女方急切許多。一樁媒能不能做成,往往主要看女方的意見。

「當然好說話了!沒有一點兒把握的話,我到這裡來幹什麼啊!」陳割匠攤開手說道。

「那就好。走,我現在帶你去曉峰家,跟他們說說配陰親的事情。」老太太站了起來。

陳割匠招手叫老太太坐下,說道:「哎呀,您老人家怎麼這麼著急呢!要去曉峰家,我自己去不就行了?我先來找您說這些,是希望您在中間搭個橋。我直接去好像有點兒不太好,好像是我聽到他們家不幸的消息,馬上屁顛屁顛來落井下石一樣。」

老太太斜了他一眼,音調升高了說道:「這怎麼是落井下石呢?這是為他們好呀。」

「哎,配陰親不也是要花一大筆錢嗎?再說了,登科家的人又不是他自家人,總有點兒虧本的意思。說不定人家還不情願,我去了豈不是碰一鼻子灰!」

老太太昨晚折騰了一番,到現在也沒有睡個圇囤覺,精神有些委靡。她扶著椅子坐下,嘆氣道:「你考慮得真仔細。不過你還真說對了,他們家到現在還不甘心。你這樣直接去,肯定會惹他們生氣。」她想起董曉峰母親說的那番話,想起董曉峰的態度。

陳割匠的臉色隨之黯然,好像是為董曉峰家分憂,又好像是為自己想辦的事情多了一抹烏雲而不高興。

「你確定女方那邊會答應,是吧?」老太太想再確認一下。

「當然!」陳割匠胸有成竹。

他的自信態度,讓老太太一愣。

「確定就好。別等我勸好了曉峰他們,你這邊又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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