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孽 第四節

事情是這樣的。

洪霧吉的兒子洪利昂在外婆家長到了十六七歲,他偶爾回去看看瘋瘋癲癲的爹,但不住宿也不吃飯。不知道他是害怕他爹,還是害怕別人說的那些話。

雖然大部分人對他抱有同情憐憫之心,但是個別人仍然偷偷傳說蛇精不但不會放過洪霧吉,也不會放過他的兒子。洪利昂之所以到現在還好好的,是因為蛇精沒有足夠的機會,倘若洪利昂長期跟他爹接觸,保不定也會被蛇精糾纏。

受這些人話的影響,洪利昂在外婆家小心翼翼。因為他一旦情緒波動,做出過激的行為,就會有人說蛇精的威力開始發作了。他不敢太憤怒,也不敢太高興。

別人打了他,他不敢還手,只是撇撇嘴,躲得遠遠的。遇到再高興的事,他也只是彎彎嘴角,從不手舞足蹈。

在他滿十七歲那年,他的姨媽去世了。姨媽的兒子不願戴孝,說是姨媽去世的日子和時辰都不好,犯了七煞。不管是兒子還是侄子,只要戴了孝,都會受到牽連。

我想問爺爺犯七煞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每次都忘了問。我問了媽媽,媽媽也不太清楚,只說在舊社會的時候,如果有錢人家犯了七煞,亡者的兒子、侄子不會穿白衣,系孝帶,而會花重金請一個沒有親人的孤家寡人來代替他們戴孝哭喪。沒錢的人家則半夜偷偷將亡者埋出去。

洪利昂的姨媽生有三子四女,如果不舉辦喪禮就將她埋出去,肯定要遭人唾罵。可如果舉辦喪禮,又沒人穿麻戴孝。三個兒子是不肯做孝子的,也不允許自己的兒子代替。四個女兒見娘家人都不願意出頭,更是像老母雞一樣將各自的兒子護在自己的翅膀之下。

這樣一來,只有寄居在這裡的洪利昂沒人幫忙說話。

大家便將目光都投向沒有依靠的洪利昂。

洪利昂想了想,答應代替他們做孝子。他穿上縫了麻布的白衣,戴上吊了兩團棉花的白帽,手拿條條穗穗的哭喪棒,跟著道士履行本不屬於他的職責。

姨媽的兒子指著吊了兩團棉花的白帽,對洪利昂說:「你知道為什麼帽子兩邊要各吊一團棉花嗎?」

洪利昂搖搖頭。

姨媽的兒子揚揚自得道:「這兩團棉花原是塞在耳朵里的,意思是做了孝子就不要聽別人說閑話。別人說了也當沒聽見。」

洪利昂點點頭。

「所以你既然做了孝子,就不要聽別人說這說那。什麼犯煞啊,不利自己啊,都是假的。姨媽見你沒人養,疼你,跟對自己的兒子一樣地對待。所以你做孝子也是理所當然。你說是吧?」

洪利昂不說話,將兩團棉花塞進耳朵里,眼眶變得濕潤。

姨媽的兒子罵道:「你傻啊!這棉花只代表那個意思,不是真的要塞進耳朵里啊!」

洪利昂用小手指將棉花拚命往耳洞里捅,一邊捅一邊對著他的表哥傻笑。

所以後來他表哥堅稱洪利昂並不是因為代替當了孝子才變傻變瘋的,說他準備當孝子的時候就已經傻了,不然誰會把兩團棉花拚命往耳朵里塞?要不是棉花是用細繩系著的,恐怕他沒成傻子之前就變成了聾子。

但是更多人認為洪利昂是在給他姨媽辦完喪事之後變傻的。

姨媽的棺材上山之後,他見了人不再打招呼,而是扭轉了腦袋吐舌頭,半天才吞吞吐吐說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話。

他的狀態漸漸向他爹靠攏,越來越像。

有的做婆婆的看見洪利昂就對自己家懷孕在身的兒媳婦講:「懷孕的時候千萬別打蛇,打了蛇將來生下的孩子就會吐舌頭,像蛇吐芯子那樣。」做婆婆的還會交代說,孕婦的丈夫也不能打蛇,並滔滔不絕地說,孕婦家裡的東西不能挪動位置,不能在牆上釘釘子,那樣會「犯占」,等等。

據洪利昂的外婆講,她的外孫確實曾經「犯占」。

他外婆說,按日子推算,洪利昂是在外婆家懷上的,因此「犯占」的地方就是他爸媽曾經居住並懷上他的那間卧室。

洪利昂出生的時候,他外婆守在旁邊,見剛出生的外孫臉上有兩個黑得發亮的痘痘,大小跟釘子帽差不多。

外婆連忙算算日子,估摸外孫是女兒女婿住在娘家時懷上的,又想起上個月在那間房的牆壁上釘了兩顆掛小物什的釘子,心想恐怕是「犯占」了,她急忙回到家裡,將那兩顆釘子拔了下來。

不久後,洪利昂臉上的兩個痘痘消失了,但遺憾的是仍留下了兩個明顯的小坑,淺層形狀跟拔掉釘子後留在牆上的小坑幾乎一模一樣。

不過,在洪利昂變得神經兮兮之後,長舌婦們完全摒棄了「犯占」的說法,她們認為那兩個小坑不是別的,而是蛇咬後留下的傷疤。她們說,蛇精早就猜到他會被外婆領養,為了不失去聯繫,蛇精早早地在他臉上咬了一口,作為標記。

傳言如掙斷了韁繩的野馬一般,在各家各戶來回奔跑,最後人們普遍認為洪利昂確實是被蛇精糾纏上了。

他姨媽去世後不到半年,他外婆也去世了。

舅舅和其他的姨媽對他的態度發生了變化,沒有人願意接他到家裡吃一餐飯,並警告小孩子離他遠一點兒,免得被蛇精誤傷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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