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守 第九十五節

爺爺的上一輩是遠近聞名的大戶人家,門當戶對的外婆的上一輩自然也是勢力不容小覷的家族。

爺爺的老屋是他自己一磚一瓦建起來的,舅爺的老屋則不是。舅爺的老屋已經傳了好幾代,在還沒有紅磚和水泥的時代,那是非常氣派的。甚至在我小時候的記憶里,洪家段還沒有哪一戶人家的房子可以比得上它。

那完全是南方大戶人家常用的建築格局。僅堂屋就比一般人家的大五六倍,由於堂屋太大,不好架房梁,於是做成露天的「回」字環形,「回」字中央挖一口天井,用於蓄水排水。天井不深,不多不少剛好壘砌了十塊青磚。

有的人家為了炫耀財富或者勢力,會建兩個堂屋,挖兩口天井,甚至有四個堂屋四口天井的。所以有時候詢問人家的家境如何,不用問良田多少畝,用人多少個,只需要問問家裡有幾口天井就是了。在洞庭湖周圍的人家,能建一個這樣大的堂屋已經很了不起了。

可是就在這個老屋裡發生過一件恐怖的事情。這也是舅爺的兒孫急著建新房搬出去的原因所在。可是舅爺對那件事情似乎毫不在意。恐懼對他們這代人來說,似乎很遙遠。連生死都看淡了,還有什麼值得恐懼的呢?

爸爸說,發生那件恐怖事件的時候,我也在場。

我說我沒有記憶。

爸爸笑說,你怎麼會有記憶呢?當時你還在襁褓里,是你媽抱著你的。

媽媽卻說當時她並沒有抱我。在抱沒抱我這件事上,他們各執己見。在那件恐怖事件的細節上,他們也頗多分歧。

爸爸說,細舅爺,也就是舅爺的老婆,就是在那個老屋裡去世的。

細舅爺去世的時候天氣很不好,在她咽氣之前,已經連著下了十多天的雨。雨細得像毛,倒不像是從天上降落下來的,而像是地面發了霉長出來的。老屋裡的木門木窗木櫃木桌都發出淡淡的霉味。似乎一切都在發霉。

細舅爺睜開混濁的小眼睛,看了看外面陰沉沉的天,嘆息一聲:「雨再這麼落下去,我也要發霉了。」說完就咽氣了。

早圍在床邊的兒孫們立即哭成了一團。

媽媽也特別傷心。媽媽是她這一輩里最年長的,舅爺的兒子女兒都叫我媽媽為「哥哥」,並不叫「姐姐」。這是細舅爺和舅爺定下的規矩。因為媽媽的奶奶是續弦,本來就對爺爺和媽媽不怎麼好,加上她的重男輕女思想特別嚴重,所以一直對媽媽不好。因此,細舅爺和舅爺乾脆將媽媽當做男孩子看待,甚至叫他們的晚輩那樣稱呼。這也算是一種表達不滿的方式。

唯有舅爺沒有哭,他面無表情地叫人幫忙將細舅爺抬到了堂屋,放在事先用長板凳架好的門板上。門板就挨著天井。

當時,誰也不曾注意到天井南邊的牆角落裡蹲著一隻渾身雪白的老鼠。

舅爺特別討厭老鼠,總是見了就要想方設法打死。沒打著的話,就燒開水灌老鼠洞。放老鼠夾自然不用說,那是常備工具。

就是那天,他也沒有注意到那是一隻白老鼠。他以為牆角長了白硝。

潮濕了的青磚很容易長出白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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