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生青記 第六節

「給別人家的兒女算姻緣您很少拒絕,即使有不好的事情,多跑兩次您也一定會鬆口。很多人都這麼說。可是我跑了這麼多次,您怎麼就沒一點兒變化呢?」月婆婆在門口搔首跺腳,好不焦躁,「您越是不說,我這心裡就越是不踏實,總覺得我外孫要出什麼大事,您才不肯跟我說。」

月婆婆的猜測不無道理。占卜的人預測到越嚴重的事情時越不願告訴被占卜者,在這塊地方,這是眾所周知的道理。

媽媽見一個陌生的老太太在門口嘀嘀咕咕,自然聯想到她肯定是周圍人都談到過的月婆婆。媽媽正想上前去跟月婆婆解釋一番,不料月婆婆見了媽媽,卻主動搭訕道:「你別去找他了!他是個小氣得要命的人。別人都說他愛幫人,我看不是呢!」

原來月婆婆沒有認出面前的人正是馬師傅的女兒,卻把她當成了同樣是來求爺爺幫忙的人。

於是,媽媽故意將錯就錯,對月婆婆說道:「不像您說的那樣吧?我聽別人說他一般不拒絕人家的呀。是不是您的要求太高了?」

月婆婆拍著巴掌道:「我的要求高?我不要他算我還有多少陽壽,什麼時候見到牛頭馬面,也不要他幫我做水陸道場,我只是求他幫我算算外孫的姻緣。別人問這個的多了去了,怎麼偏偏我的忙就不肯幫呢?」

媽媽正要插幾句話,又被月婆婆打斷。她滔滔不絕道:「我不是糾纏不清的人。只是他越是不說,我心裡越是不踏實。前前後後來了二十多次了,他老人家就是不說。」

媽媽正準備說她去幫忙說說情,那個月婆婆甩了手就走,不再答理媽媽。

媽媽心想爺爺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便乾脆打消了這個念頭,任由月婆婆一路牢騷地走向了狹窄的田埂。

跨進門,媽媽發現爺爺正低著頭坐在火灶邊上抽煙。屋裡的煙很濃,爺爺根本沒有用心燒火,柴堆在一起燃燒不充分。

媽媽說,她一眼就看出了爺爺拒絕人家之後內疚的心情。

媽媽被煙嗆得咳嗽了兩聲。爺爺這才發現媽媽來了,連忙將手中的煙扔到火灶里,起身叫媽媽坐在旁邊。

媽媽一坐下便詢問爺爺為什麼拒絕月婆婆。

爺爺的話讓媽媽大吃一驚:「月婆婆的外孫是個殺人犯。」

媽媽的腦袋裡「嗡」的一聲,差點兒從椅子上跌下來。「什麼?她外孫是個殺人犯?你是怎麼知道的?」

「第一次要我給她外孫算姻緣的時候,她就告訴了我她外孫的姓氏和生辰八字。」爺爺拾起一根枯柴,在散發濃煙的柴堆里撥弄了兩下,火苗「撲撲」地升了起來。爺爺和媽媽的臉立即被火焰映得通紅。

「你就憑姓氏和生辰八字算出她外孫是殺人犯?這個也能算到?」在姥爹和爺爺的耳濡目染之下,媽媽對掐算還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她雖然猜想爺爺是通過這個方法得知月婆婆的外孫是殺人犯,但是她對這個結論不是那麼相信。

「當然不是!」爺爺擺手道,「我沒亮仔他姥爹那麼厲害,就算能算到她外孫有劫難,也絕對算不到是殺人放火。」爺爺在媽媽面前提到姥爹時,很多時候都說「亮仔他姥爹」。

「我也想這東西是算不了這麼準確的。」媽媽道,「可是你怎麼知道她外孫是殺人犯呢?我聽別人說,你還算到了她外孫的大腿上有一塊紅色的胎記?」

「別人告訴我的。」爺爺簡短地回答道。

媽媽瞪大了眼睛看著爺爺,希望他後面還有話要說,但是爺爺噤住了嘴。

媽媽似有所悟,問道:「是不是那個告訴你的人有更厲害的掐算方法?不對,就算有人告訴你,但是那個人怎麼會告訴你這些東西?難道他還算到了月婆婆會找你給她外孫算姻緣?他有這麼神奇的掐算方法?」

爺爺搖頭道:「不是的。告訴我的那個人很普通很平常,她沒有事先猜到月婆婆會找我,更不懂什麼掐算之術。」

媽媽沒有因為爺爺的解釋而理清思路,反而因為這番話弄得一頭霧水。「那個人很普通?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說起來很複雜。要想清楚地知道其中的緣由,還得從一個夢說起。」爺爺的眼睛看著跳躍的火焰,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中。

「夢?」媽媽眨了眨眼睛,靜靜地聽爺爺回憶三年前的一件怪事。

那是三年前的一個冬天,爺爺也是這樣坐在一堆火前面,通紅的火光映著爺爺的臉,暖得有些發癢。

爺爺一個人在火邊坐著坐著便開始犯困了,眼皮沉得很。為了提一提精神,爺爺決定點根煙。

爺爺的手剛剛伸進煙盒,門外便有人在喊了:「岳雲哥在家嗎?」

爺爺聽見喊聲就知道門外的人是誰了。那是小時候玩得很好、後來嫁到遠地的馬老太太。我只見過那個馬老太太一次,精瘦、有些駝背。雖然一眼就可以看出她跟爺爺是同一輩的人,但我看不出來她跟爺爺誰的年紀稍大一些。小時候的爺爺經常和她一起去老河捉魚捉蝦。我跟馬老太太的唯一一次見面,爺爺便要我叫她為「姑奶」,可見爺爺和她情同兄妹或者姐弟。

「在家呢,快進來吧。」爺爺笑呵呵地回應道。

馬老太太在門口跺了跺腳,將衣領上的雪花抖掉,然後走了進來。爺爺聽到了兩個人的腳步聲。

迎出門來,爺爺看見馬老太太的背後還跟著一個年輕女子。那個女子長得清秀,頭髮黑得發亮,但是臉色寡白,一副睡眠不足缺少精神的樣子。她偷偷覷了爺爺一眼,然後飛快地收回了眼神,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怕人看怕人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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