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孟英 霍亂阻擊戰

霍亂,是王孟英在上海遇到的最大的敵人。

其實王孟英住在濮院的時候,霍亂就又開始流行了,等到他來到上海,「則沿門闔戶,已成大疫」,「死者日以千人」。

上海那時候也亂著呢,不像現在這麼繁花似錦的,那時雖然也有很多洋人,但老百姓居住的地方還是一個字兒,「臟」。垃圾成堆,王孟英曾經評價上海「臭毒」最厲害,垃圾都釀成毒氣了,您說這該臟到個什麼程度吧。

王孟英剛到上海,住在周采山家的時候,就開始挽起袖子治療霍亂了,當時有家住了南潯的兩個客人,都患了霍亂,一個姓韓的,「須臾而死」,沒給王孟英勻出下手的機會;另外一個叫紀運翔,才十七歲,病情也特重,這位周采山也是個熱心的人,就拉著王孟英去給診治。

王孟英一看這位患者,此時是手和臉都黑了,眼睛也陷下去了,四肢冷,嗓子啞,尿也沒有了,脈也摸不著了,大汗淋漓,舌紫苔膩,完全處於病危狀態。

那也得治啊,王孟英判斷,此時還沒有到芒種,「暑濕之令未行」,不是暑濕的病證(各位注意,這就是中醫的時間辨證,根據節氣和當時的天氣狀況來判斷病因),這是個伏邪晚發的病例(伏邪,是溫病理論中的特殊概念,認為有些外邪可以潛藏在人體內部,等到機會適合,會自里向外而發,這個理論在現代治療肝病、腎病等方面都有特殊的意義),於是就急忙在患者的曲池、委中兩個穴位刺血,出來的血都是黑色的。然後開方:黃芩、梔子、豆豉、黃連、竹茹、薏苡仁、半夏、蠶矢、蘆根、絲瓜絡、吳茱萸,熬好冷服,等到葯服下去了,患者就不吐了。

第二天的時候患者的脈象稍微明顯了一些,又喝了兩劑後,身上的黑色淡了些,但是開始煩躁了,眼睛也紅了,王孟英認為,這是伏邪從裡面發到外面了,就於前方去掉吳茱萸、蠶矢,加上連翹、益母草、滑石,服下以後,患者就開始全身發斑(這也是伏邪外發的表現),但是四肢開始溫暖了,小便也通暢。

然後王孟英又開了些清熱化毒的藥物,患者就痊癒了。

這個病例的確是從死亡的邊緣把患者給搶了回來,周采山同志看了以後很高興,反正自己是開「紙號」的,紙有的是,就拿來把王孟英的這個治療方法印了好多,當傳單給發了,不知道效果如何。

從治療了這個紀運翔患者以後,王孟英的名聲就開始傳開了,於是有很多人,患了霍亂,立刻就跑到這裡來請王孟英出診。

王孟英說一開始效果還不錯,可是到了夏至以後,天氣也熱了,內外合邪,這病情可就一個比一個重了,「非比往年之霍亂」。這使得王孟英必須小心謹慎地隨證而變,「甚費經營」,最後治療好了很多重症患者。

但是,在王孟英的書里,也列舉了很多最後功敗垂成的失敗病例。

比如王孟英的親家褚子耘茂才家裡的使女,患了霍亂,王孟英去診病的時候身體已經開始發硬了,王孟英趕快用奪命丹給灌入口中,然後開了解毒活血的藥物,幾付葯以後就活過來了。

但是,後來,王孟英聽說她仍然是「淹纏不健而亡」,可見治療並未成功。

這個時候,有位叫做金簠齋的同志找到了王孟英。

一見到王孟英就說:「我終於找到組織了!」

原來,這位金簠齋同志是個心腸慈悲的人,看到上海霍亂流行,可是清政府卻「罔知所措」,每天都要死亡那麼多的人,就傷心不已,就到處收集王孟英三十多歲時在杭州寫的那個《霍亂論》,但是當時的版都不好了,就沒有找到個合適刊行的。

現在,居然聽說王孟英這個人的原版正身居然來到了上海,天啊,這種機會能夠錯過嗎?於是就四處尋訪,最後終於給他找到了。

就這樣,他們兩人促膝長談,原來王孟英寫的書這位金簠齋居然都讀過,追星已久,現在居然能夠相見,實在是緣分啊!

兩個志同道合的人,從此成為好友。

金簠齋同志來見王孟英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想請王孟英把《霍亂論》重新勘定,再出版一次,給各地的醫生一個指導。

但是,王孟英由於太忙,並沒有立刻做這件事。

直到兩個月後。

兩個月後的一天,是八月二十八日晚,這位熱心幫助霍亂患者的金簠齋突然開始瀉肚子,人也感覺精神疲憊,等到第二天天亮,把王孟英請來的時候,已經無藥可救了,在二十九日當天去世。

金簠齋應該說是王孟英在上海的最好的朋友之一了,也是在抗擊瘟疫中的重要戰友,他的去世,讓王孟英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悲憤。

然而,上天彷彿是覺得這樣的打擊還不夠,就又給王孟英一記驚雷。

在九月初,王孟英接到了老家女婿來的信,信中告訴他,他的二女兒定宜,在八月二十九日那天患霍亂去世。

就在那同一天,王孟英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和女兒,因為同樣的霍亂。

王孟英的二女兒定宜嫁給了一戶姓戴的人家,這個戴家是個家風非常好的醫生之家,在八月二十三日的時候,定宜突然開始瀉肚子,然後四肢冰冷,脈伏,請來個崔姓的醫生,認為是寒證,用了附子理中湯加減,但是泄瀉仍未停止,舌苔卻變得干黑,嘴唇也焦了(這都是熱證的表現),於是就開始用犀角、石斛等葯,仍沒有控制住,最後用的是溫補的桂附八味湯,二十九日舌焦如炭去世。

在女兒去世前的最後時刻,她對丈夫說:「吾父在此,病不至是也。」

王孟英聽到這個消息後,曾經哭得昏倒在地。

他甚至有些責怪親家:你們也是醫生,我寫的醫書你們家都有,怎麼也不至於讓我王孟英的女兒被溫熱藥害死啊!

在凄涼的秋風中,這位老人寫下了一副給女兒的輓聯:

〖垂老別兒行,只因膳養無人,吾豈好游,說不盡憂勤惕厲地苦衷。指望異日歸來,或藉汝曹娛暮景;

瀕危思父療,雖曰死生有命,爾如鑄錯,試遍了燥熱寒涼諸謬葯,回憶昔年鞠育,徒傾我淚灑秋風。〗

其滿腔悲憤,盡露筆端。

擦乾眼淚後,王孟英開始回到書房,整理紙筆。

別人都奇怪,這個時候整理紙筆要幹什麼?

王孟英:我要寫書,我要重新寫《霍亂論》!

至此,王孟英開始向霍亂全面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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