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孟英 一個很光榮的外號

在治療了一些患者以後,王孟英開始獲得了自己的一個無上的榮譽:外號。說起這個外號,實在是令人哭笑不得,原來,王孟英診病的時候,心裡只是想著患者,於是不管多重的病,他都給看,尤其是那些被前面各位醫生給治療得基本上已經病危的,他都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給人家治療,朋友們都說:你真是傻啊。

有的患者,開始找他,治療好點,然後又換了醫生,治療壞了,再找他,他還去,有的是這樣折騰了無數次,他都無怨無悔地,跟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這事兒要是擱一般醫生,一定會說:怎麼著?我治了一半,你找別人了,現在壞了又找我來了?你早幹什麼了?估計一般是不大願意去了,如果去,也要教訓患者一頓,像王孟英這樣的的確少,您說呢?

還有就是在收錢的方面,最後接手的這些病危的患者,累死累活的,熬了多少個晝夜,把人從死亡線上搶回來了,怎麼著也多收點錢吧?哪怕多收一點兒也行啊,人家王孟英不幹,還是那點診費,結果弄的王孟英治了一輩子的病,還是一貧如洗,最後帶著老婆孩子搬回老家海寧的時候,什麼家當都沒有,只有一塊當年從家裡帶出來的硯台,所以那時他寫的一本書的名字就叫做《歸硯錄》,一個醫生,整天給人看病(忙得不得了),卻什麼家產都沒有,這基本上跟做官最後離任的時候家裡只有幾件破衣服是一樣的,無論從什麼年代來看,這都是個另類。

在總結了上面的這些條以後,朋友們一致認為王孟英做人比較傻,所以光榮地送給他一個外號:半痴。意思是,這個人基本上屬於半個痴傻之人。

王孟英一聽,沒生氣,卻認為朋友們敏銳地發現了他的優點,於是從此乾脆給自己起了個號,叫半痴山人。

朋友們也不客氣,把這個名號到處亂叫,於是在王孟英的醫案書里,經常可以見到這樣的句子:某某病重,急迓半痴至……

這個名號很不雅,我覺得,但有醫生對患者如此痴心,想必是患者的福分。

王孟英比較喜歡喻嘉言,所以看病時對患者的那種古道熱腸的態度,簡直和喻嘉言如出一轍,而且,他也學習了喻嘉言的長處,比如開方之前要先議病,把病情的來龍去脈給患者講清楚了,然後再開方子。

王孟英認識了一個朋友,叫張養之,他小的時候就沒有了父母,然後自己又患了病(不知道是什麼病),結果歷時七年都沒有治好,一共請過一百一十三個醫生(估計把杭州城的都請遍了),也把家裡的財產都耗光了,病也沒有起色,於是這位張養之同志就自己買來醫書,自己看著治療,最後病居然好了,但是留下了後遺症,就是鼻子已經壞了,在清代,五官不齊的人是不能考科舉的,於是他只好自己悶在家裡,學習書法,專門練習楷書,王孟英自從認識了他以後,心中很是同情他,於是就把他當作了自己的好朋友。

做中醫的人一般都有個毛病,就是喜歡觀察周圍人的氣色啊、步態啊等等的,這是個職業病,因為中醫四診中望診是排第一位的,我們的王孟英同志也不例外,他就觀察這個張養之,見這位怎麼總是面色發青,然後感覺很怕冷的樣子,夏天也穿著厚衣服,嘴裡還經常吐出白沫,於是就很好奇地詢問他是怎麼回事,張養之也就告訴了王孟英,說自己怕冷,已經患陽痿這個病多年了,現在自己還經常服用點溫熱的葯補補。

王孟英聽了,心裡很是狐疑,但也就是勸勸他別自己亂吃溫熱葯,也沒好多問。

過了許多日子,這位張養之就病了,他的癥狀是惡寒怕冷,頭痛,自己服用了一些溫散的藥物沒有效果,於是就找來了王孟英給看看。

王孟英來了以後,先診了張養之的脈,發現脈象極沉,按至骨卻感覺到了弦滑,再看此時張養之的房間里,九月份的天氣,掛了一層層的帳子,點著爐火,披著棉衣,而張養之卻仍然覺得還不夠禦寒的。

各位,這種情況其實一點也不誇張,在臨床中是經常會遇到的。

現在張養之還是嘴裡有很多涎沫,一點也不口渴,胸腹也不感覺脹悶,只是不停地咳嗽,而且告訴王孟英,說自己大便乾燥,小便不多,嘴裡的氣味很大。

以上就是全部癥狀,乍一看,的確很像一個寒證(都怕冷到那個地步了),需要用溫陽的藥物來治療。

但是,王孟英做出了與此不同的判斷,他說:「此積熱深錮,氣機郁而不達,非大苦寒以瀉之不可也!」意思是說這是熱邪藏在裡面了,需要用苦寒的藥物來瀉熱。

啊?都冷成這樣了,披著棉衣呢,還要瀉熱?張養之聽後很懷疑自己的耳朵,別不是聽錯了吧。

沒錯,王孟英見張養之很疑惑,就像喻嘉言那樣,開始寫治療方案,洋洋洒洒寫了很多,其中文辭「辯論滔滔」。

張養之看了治療方案以後,也感覺很在理,就一咬牙,相信王孟英吧,於是就大聲說:「弟弟我的生死,關係到我們一家人的性命啊,希望孟英你一定要救我啊!」

王孟英安慰他說:「我不被這個疾病外表的假象所迷惑,而直斷這是實熱內蘊,並不是自己在那裡憑空想像的,而是你的脈象已經顯露真相了,你不要擔心,只需要服藥靜養而已。」

於是就開了苦寒的方子。但是,在服用了兩三劑以後,張養之的病情卻並沒有什麼變化。

這下張養之的這幫親友們就開始議論開了,早說這葯開得不對吧,哪有冷成這樣還開苦寒瀉熱的葯的?看見了吧,哈哈,沒有效果!

這裡面有位姓於的親戚,更是在張養之的親屬中揚言,說:「養之之命,必送於孟英之手矣!」

此時的張養之家裡可就熱鬧了,真是「眾楚交咻,舉家惶惑」。

張養之也沒了主意,於是就聽從親戚的安排,請了陳某和俞某兩位醫生來一齊給看病。

這個消息,也傳到了王孟英的耳朵里,不知道各位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處理,一般的醫生一定會說:好啊,居然還請別的醫生,等治療壞了可別再來找我啊!

那王孟英又是怎麼處理的呢?此時王孟英的半痴勁頭又上來了,只見他披上衣服,二話不說,直奔張養之家。

進了張家的門,一言不發,連看都不看正在客廳坐著的兩位醫生,直奔內室張養之的床前。

張養之看到王孟英來了,很不好意思,剛要打招呼,只見王孟英卻先說話了:「養之,如果你不是我的知己,那麼你隨意服用誰的葯,我權當沒聽見!如果兄弟你特富裕,那麼任你請多少位醫生,我不敢阻攔你!現在兄弟你是一芥貧士啊,又是我的好朋友,我怎能不管!現在你請來的這兩位醫生,如果真的能夠洞悉病情,投藥必效,那我也應該極力支持你,只是估計即使能夠洞悉病情,開方下藥也未必有我這麼力大效專啊。可是如果他們不能洞悉病情,只是認為這是虛寒,開口就補,兄弟你一定會相信他們,那你的病就危險了,我怎麼能坐視不救呢?!現在這兩個人的方子都是如此,請你速速將他們辭去,把這個錢留著,作為買葯的錢,也能夠起到很大的作用。況且,你連服三劑苦寒的藥物,病情沒有變化,說明葯是對證的,否則病情早就惡化了,今天我再給你加大藥力,使得熱毒下行,那麼你周身的氣機自然就流動開了!」

張養之伏在枕頭上,半張著嘴,聽著王孟英的肺腑之言,也被感動了,並且也似乎聽懂了王孟英說的道理,於是就辭去了兩位醫生,按照王孟英的吩咐來服藥。

王孟英在葯里又重用芒硝、大黃、犀角(估計親屬們被嚇得再次暈倒),煎藥服下。

兩天後,張養之瀉下了黑漆色的大便,「穢惡之氣,達於戶外」。

但是怕冷的感覺卻輕多了,並且可以喝些稀粥。

十天後,大便的顏色就正常了。(各位注意,這是王孟英判斷一個患者是否康復的標準,顯示消化系統的功能開始恢複,還有其他的診斷標準我會在後面陸續介紹給大家)

百日以後,這位張養之同志的身體徹底恢複了正常(康健勝常),從此以後,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不再怕冷了,而且陽痿這個病也好了,沒多久,老婆還生下了個小寶寶。

後來,在王孟英的朋友編書的時候,張養之把這個醫案介紹了出來,還在醫案的後面加上了句話,原文如下:「孟英之手眼,或可得而學也;孟英之心地,不可得而及也!我之病,奇病也,孟英雖具明眼,而無此種熱情,勢必築室道旁,亂嘗藥餌,不能有今日矣。況不但有今日,而十餘年深藏久伏之痾,一旦掃除,自覺精神勝昔,可為日後之根基。再生之德,不亦大哉!」

有王孟英這樣的妙手俠心的醫生在身邊,還真是很幸福啊。

其實,王孟英的一些醫書我已經看過不下十幾遍了,但我每次在看的時候,還是會經常想像王孟英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比如,他的愛好。

王孟英基本沒有什麼愛好,別的人下了班可以喝茶吹牛,上上網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或者找朋友喝點小酒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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