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徐靈胎 不把上級當領導

各位看官,您看我寫他診病寫的熱鬧吧,實際上我們的徐靈胎同志忙裡偷閒,一轉身,又去搞水利工程去了。

因為政府又要修整運河了。

這次是大修,不僅僅是縣裡的小動作了,聲勢浩大的很。

徐靈胎聽說後,心中又興奮了起來,政府終於要為百姓做好事了。

於是也興緻勃勃地趕到了現場,看看各路修河大軍雲集的大場面(估計他是代表縣裡面來的)。

果然是大場面,督辦大員的氣魄很大,指揮得揮灑自如。

看到那些運河上泄洪用的涵洞,督辦大員手一揮:全部給我填死!

徐靈胎差點沒一頭扎到河裡去,把泄洪涵洞堵死?別是我聽錯了吧?

忙問問別人,別人告訴他:您的聽力正常(看來古代也有很多拍腦門做決策的官員)。

徐靈胎急了,這不是開老百姓的玩笑嗎?於是跳將起來,直奔督辦大員。

同事們嚇壞了,忙死死地拉住他:瘋了吧你,這是朝廷派來的督辦大員!人家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你不想在圈裡混啦!

徐靈胎:我就是不混了也不能讓他這麼胡來啊,這裡關係著周邊四個地區的百姓安危(此四府咽喉),能說堵死就堵死?不行,我得讓他收回命令!

大家直吐舌頭,得,您自個兒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

徐靈胎直奔督辦大員,直指堵死涵洞的錯誤。

督辦大員哪兒下得來台啊:你哪位啊,這麼跟我說話,我下的命令就是朝廷的命令,你算老幾啊?

徐靈胎見人家不聽,好,你給我等著,我雖然是一介草民,但我說的是真正的道理,我還有一支筆,你就給我等著吧!

一轉身,腰桿挺直地走了。

徐靈胎回到家裡,再次鋪好紙,又拿出筆,開始狂寫。

於是,一封封上訪信如同一支支利箭,從徐靈胎的家中射了出去。

好嘛,這位督辦大員還沒反應過來呢,身上已經和刺蝟差不多了。

好在政府里也有為老百姓考慮的官員,各級領導開會一討論,人家徐靈胎說得有道理啊,這泄洪涵洞堵死了,大水來了怎麼辦啊?我們不也得餵魚了嗎?

於是,這個堵死泄洪涵洞的命令就被取消了。

徐靈胎同事們吐出的舌頭這才縮進了口中。

徐靈胎同志也感覺很爽,轉身又給人看病去了。

我說過,這位同志長袖善舞,我只能儘力把事情按照醫學和水利工程兩條線索來敘述,如果再把他在音樂方面的傑出工作,還有勘探地理方面的一起搞進來寫,這事情就亂了,您看著也一定發矇——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寫到這裡,我就代替大家一起問一個問題吧,這位徐靈胎同志到底想幹什麼啊?難道他真的是個天才嗎?

如果按照我這麼寫下去,那他在我的筆下的確就被塑造成為了一個天才(反正從各種資料來看他也的確是個天才),他興緻勃勃、在各個領域都是專家、他凡事必出頭、他緊張忙碌,他成了一個永動機,他成為了一個文藝作品中的典型人物。

但這些似乎又都是表面現象,凡事都總是有緣由的,他的動力在哪裡?他到底是怎麼想的?讓我們來仔細地琢磨一下吧。

首先,從他的性格來看,這位徐靈胎絕對是一位熱心腸的同志,他長得身材魁梧,寬寬的額頭,上了歲數後還留了一縷長須,有練武之人的俠義之風,好打抱不平,看見不合理的事情非管不可。

以上是從性格方面來分析,但是並非所有的俠義心腸的人都像他這樣學問特好,更多數的人都走上了好勇鬥狠的道路,動輒掀桌子亮兵器,一言不合便動手,最後成為了武俠小說人物的原型,其結果往往是在各種比武的場合中掛了。所以,我們還要從其他方面找原因。

讓我們來看看徐靈胎學習的最初階段都學了些什麼吧。

像大多數的人一樣,他學的是如何寫八股文,主要是以四書為學習內容的,這四書大家都熟悉,就是《大學》《中庸》《論語》《孟子》,裡面講的都是應該如何做人的道理,可能一般人、通常的書獃子學了有的會成為死讀書本的典型,但像熱血心腸的徐靈胎不但沒有讀死書,反而把書中精細的道理都理解了,成為了他做人的準則。

估計徐家對四書中的《孟子》情有獨鍾,因為徐靈胎同學的父親,徐養浩同志的名字就出自《孟子》中的「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所以徐靈胎同學也深受影響,那麼孟子的思想是什麼呢?

這位孟老先生的一個重要思想就是重視老百姓。

徐靈胎深得其要。

我們縱觀徐靈胎的一生,凡事沒有不從老百姓的角度出發的,為人看病,那是因為老百姓病了,診病可以解除老百姓的痛苦;興建水利,那是因為水利可以使老百姓得以豐收,家園不必被水衝垮。袁枚記載他:「葬枯粟乏,造修輿梁,見義必為」。也就是說他平時為人就是這樣,別人家喪葬沒有錢了,誰家的糧食沒了揭不開鍋了,他都覺得自己的心裡難受,能幫忙的一定出手;鄉里修造了橋樑道路的,此類方便百姓的事情,他是見義必為。

他對朋友講的是個「忠」字,對家裡的父母講的是個「孝」字,他之所以還研究了一下音樂,那是因為他的母親年齡大了,眼神不好,他就花錢聘了崑曲演員為母親唱戲來讓母親開心,他覺得演員唱得需要改進,就捎帶地研究了一下崑曲,結果研究成了音樂家,實際上全出於一片孝心。

這份孝心有多大,您自個兒衡量一下吧。

這就好比說是您的母親就喜歡商店裡的那個雕刻工藝品,您就說了,媽,他們雕刻的那個還不夠好看,我給您雕吧,然後您就為了母親的歡欣開始狂雕,結果廢寢忘食,天長日久,雕出來東西一看,您都夠雕刻家了。

您說這份孝心有多大吧。

人家袁枚是大學問家,他總結得好,他說:「《記》稱德成而先,藝成而後。似乎重德而藝輕。不知藝者也,德之精華也;德之不存,藝於何有!人但見先生藝精伎絕,而不知其平素之事親孝,與人忠,葬枯粟乏,造修輿梁,見義必為,是據於德而游於藝也!」

得了,我啰嗦了半天的事情,人家袁太史幾句話就給解決了。

就是這樣,如果單單看歷史文獻的記載,那麼這位徐靈胎就是一個天才,太瀟洒了,縱橫馳騁,揮灑自如。但是如果您切入這些文獻的內部,你就會發現,所有這些一切表面現象的內核是一個人的德行,如果這個人懷著一顆仁慈的心,具有高尚的品德,那麼,他所做的所有的這一切就都是合理的了,他不但不會覺得自己太忙了,還會覺得自己忙得不夠——怎麼時間不夠用啊!我們就不再會說他天生就是一個天才,而只能說他為了心中的信念,把自己逼成了一個天才。

這就是隱藏在紙面下面的真相。

如果沒有這些道德層面的內核,那麼我覺得我是在寫一個精力過剩的躁動狂。

而有了這些內核,我才感覺自己是在寫一個正常的人。

一個心中充滿了信念的正常人。

有了這樣的認識後,讓我們再來看看徐靈胎是如何給人診病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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