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徐靈胎 長袖善舞

徐靈胎同志難寫的另外一個原因是,該同志長袖善舞、四面開弓,總是同時做好幾件事情,而且這幾件事情還互不相干,讓我這個習慣於一竿子敘述到底的後輩無法兼顧,比如說吧,三十二歲的時候,本來這邊好好的學著醫學呢,突然聽說縣裡面要修運河,徐靈胎同志就開始高興了,這是好事啊,為百姓造福啊,心裡感到很痛快,還為此多喝了幾杯小酒。

徐靈胎就是這麼個熱心腸的人,對老百姓好的事情,沒有不樂意做的,這是其他同志們的客觀總結。

可是,等到聽說了修整的方案,徐靈胎覺得有些問題。

畢竟是專業學過的,比起縣衙門裡那些業餘水準的師爺們還是要強了不知幾倍,很快,徐靈胎就看出了問題,於是把中醫書往旁邊一放,研墨、鋪紙,開始給縣太爺寫信。

看來人家徐靈胎同志是真有學問,信寫的是條條在理。

原來縣太爺的意思是,在運河裡靠近堤壩的位置挖,越深越好。這也不知道是哪位笨蛋出的主意,反正確實省事,距離岸邊近好挖啊,挖完了土往旁邊一放就可以了。

徐靈胎寫信告訴縣太爺,您被蒙了,千萬不能在堤壩邊上挖!這樣水來了衝來衝去這個堤壩就容易毀了,現在您省事了,到時候您還得修!

還有,挖深是為什麼?是為了運糧的大船走啊,您見過什麼河兩邊深,中間淺,大船貼邊走的嗎?

縣太爺看信也傻了,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啊,那小徐同志你說該怎麼辦呢?

徐靈胎又說了:應該在河的中間,遠離堤壩的地方挖,從那個地方取土,不用挖那麼深,因為河中心本來就深些嘛,這樣就省力氣了,大船走河當中,小的船走兩邊,多好啊,而且您別忘了,這樣堤壩也安全啊,不用擔心被水衝垮了。

縣太爺一想,也是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嘿,這位小徐同志有兩把刷子啊,這樣吧,打今兒個起,縣裡面有什麼水利的工程,你就幫助參謀參謀吧!另外,前面那個主意是誰給我出的?拉出去打個二十大板,如果以後還出這樣的主意就把你的勞保給扣了!

結果是,這個工程下來,「工省三成,塘以保全」。

我說過,這位徐靈胎是位兩面開弓的同志,按照一根筋的路子寫他是不行的。他這邊水利工程搞得熱火朝天的,您想我就乾脆好好寫寫他,都是怎麼搞水利來利國利民的吧,您轉過身來一瞧,他這邊又給人看上病了!

這天,徐靈胎同志在縣衙里,感到很不爽,因為東山那邊的一個搞水利的同志(東山水利同知),把徐靈胎的水利書給借走了(借余水利書),按說是好借好還啊,可這位兄台,一去不復返,跟沒那回事兒似的,託人帶了幾次口信,都裝不知道,徐靈胎這回決定親自出馬,跑到東山那邊去跟他要,唉,早知道不借他多好啊!

徐靈胎同志坐著小船到了東山,取回了書,剛出東山的衙門,只見一個人影飛似的撲了上來。

大家都嚇了一跳,但見來人撲通跪倒在車前,口中大喊「救命」。

徐靈胎心裡納悶,我又不是縣太爺,有什麼冤屈對我講沒用啊,找錯人了吧您吶!

來人高喊:「沒錯!找的就是您,我不是來告狀的,我是來要救命的仙丹的!」(我非告狀,欲求神丹奪命耳!)

徐靈胎這才鬆了口氣:「是啊,告狀找我也沒用啊,怎麼著?誰病了?家在哪裡?」

「家就在衙門口對面,人已經死了三天了。」

徐靈胎差點沒打馬車上掉下來:我暈,這人都死了三天了!還來找我!

「您聽我說啊,本來都死了三天了,等要入棺的時候,死者的眼睛和嘴突然動了一下(方欲入棺,而唇目忽動),都說您能起死回生,您就幫忙救人一命吧!」

徐靈胎心裡話:這回該我喊冤了,這都哪位造的謠啊,說我能起死回生,這不是害我嗎?!

來人一看徐靈胎猶豫了,就拚命地磕頭,搞了一腦袋的土。

徐靈胎這樣的古道熱心的人哪兒受得了這個啊,一想,死者的眼睛和嘴動了一下,也許還真的有可能沒死?

「得,你也甭磕頭了,快起來,我隨你去!」

於是一行人來到了死者的家,徐靈胎診視一番,又刻意將手放在死者的胸口,果然感覺有一絲暖氣,本來想推掉不治的,當他手在胸口摸到暖意後,心裡開始有了譜了,於是對家屬說:「我的神丹在我的小舟里呢,你隨我來拿吧。」

患者家屬樂壞了,果然有神丹!

於是樂呵呵地跟徐靈胎回到了舟里,徐靈胎哪兒來的什麼神丹啊,就是一種叫做黑神丸的成藥,是用來「產後安神定魄去瘀生新」的,是活血化瘀的功能,主要成分是陳墨,我們的徐靈胎就給患者家屬拿了兩丸,告訴他們回去用水化開,給患者服下。

徐靈胎心裡琢磨啊,他認為這個患者不過是瘀血衝心,昏迷過去了而已,此葯雖然不是治療這個病的,但應該是對證的。

雖然到底能不能救活,徐靈胎心裡也不是完全有把握,但值得一試。

結果葯服下去以後,這個患者就活過來了。

這事兒,徐靈胎想起來也後怕啊,他說,對這些急救的藥物:「醫者苟不預備,一時何以奏效乎?」

有的時候出差,也會碰到各種患者,那天出差到揚州,乘著小舟路過蘇州,肚子餓了,得上岸吃飯啊,就叫船家把小舟停到桐涇橋邊,然後上岸。

誰也沒有想到,這船停的位置,正好是擋在一家人的門口。

這家姓倪,是以賣柴火為生的。

此刻他們家的老爺子已經病危,家裡人看病人已經不行了,就哭哭啼啼地開始準備後事了。

船家恰巧看到了,可憐不過,就跟人家說:剛上去吃飯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徐靈胎,你們還不趕快求求,沒準兒能活呢!人家剛救活了一個死了三天的!

徐靈胎可真冤啊!

倪家的兒子一聽,有這麼巧?我們已經聽說過這事兒了(謠言傳得真快啊),這位高手請都請不來啊!天哪,我老婆昨天燒的香還真靈哩!

晚上的時候,徐靈胎回來了,正要登舟,倪家的兒子攔住了他,「哀泣求治」。

徐靈胎聽完,二話不說,進了屋子來診視患者。

診視的結果是,這個患者患的是傷寒,已成陽明腑實之證,應當用瀉下之法,但是由於沒有使用,結果邪熱內熾,「昏不知人,氣喘舌焦」。

徐靈胎說:「這是大承氣湯證啊,就用原方,不必加減!」(大承氣湯是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中的藥方,主要功能是通過瀉下來清陽明腑實之邪熱與燥結的)

然後提筆寫了大承氣湯的方子,告訴患者:「喝了一付葯如果大便沒有瀉出來,就接著服,一旦患者瀉了,就千萬不要再服用了!」(一劑不下則更服,下即止)

然後登舟,揚帆而去。

當在揚州辦完了事兒,回來仍舊路過蘇州。

這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巧的是,小舟仍然停在倪家的門口(不知道是不是船家故意的)。

再看倪家老爺子,正扛著柴火幹活呢,「其人已強健如故矣」。

一家人忙拜謝徐靈胎。

徐靈胎微微點頭笑了笑,又踏上了歸途。

水波中,小舟已經盪出好遠了。

還可以依稀看到一家人在那裡招手呢。

多年以後,當徐靈胎在記錄這則醫案的時候,還在感慨,張仲景那個時候的古方,如果方子與病、證相吻合的話,那效果真是如神啊,可是周圍的醫生往往不會用,就是因為總是不能塌下心來認真地閱讀《傷寒雜病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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