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傅青主 僑居松庄的日子

他在松庄一住就是十多年,在這些日子裡,他除了整理一些學術著作,生活中一個比較重要的事情就是為人瞧病,因為此時他的醫名已經比較大了,前來求方的人很多。

他在臨床中發現,婦女患了病是比較凄慘的,過去人很封建,尤其是婦科疾病都認為是隱私,所以一般都是不好意思講,等到病重了,治療的難度也大多了,而婦女在中國社會環境下所承受的壓力也較大,生孩子,養孩子,孝敬公婆,伺候老公,都她一個人幹了,一般是還沒到四十歲呢,就是一個標準的黃臉婆了,有的甚至因疾病而早死。

而且,由於婦女的生理與男子不同,因此,其疾病也有自己的特點。

所以自古有「寧治十男子,不治一婦人」的說法。

在面對這些患者的時候,傅青主的心情是非常難過的,因為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妻子。

為什麼治療婦女疾病的方法如此的少呢?難道婦女就不值得我們去尊重嗎?

於是,有著叛逆思想的傅青主開始刻意於婦科病的治療,並在這一期間寫下來流傳千古的《傅青主女科》。

說起這本《傅青主女科》真是值得特書一筆啊,這本書對婦科疾病分析得非常透徹,其中的藥方也是傅青主經過千錘百鍊,最後總結出的,此書之精鍊,臨床療效之好,我認為古今少見,就在今天,婦科醫生很多仍然是用其中的方葯來進行加減,全國每天婦科醫生開出的傅青主的醫方應以千計,我自己就在臨床中經常使用傅青主的方子,療效都非常的迅速,所以對其推崇異常,經常向同道朋友宣傳。

由於傅青主這個人太神秘了,光他的筆名就有幾十個,所以在清朝的時候曾經有人懷疑《傅青主女科》是否是他寫的,實際上在近世已經沒人爭論此事了,因為新中國成立後在山西發現了多部傅青主醫學著作的遺墨和抄本,經過文物考古專家鑒定,已經得到確認。

值得欣慰的是,隨著社會的穩定,家藏文物的人不斷獻寶,目前有更多的傅青主留下的文物正在被公諸於世。

除了《傅青主女科》,他還在這個階段寫下了很多其他醫學著作。

在他的詩作里,我們可以看到傅青主這一時期的寫作狀態,如:「一縷沉煙縈白牖,先生正著養生書」(摘自《青羊庵》,先生是指他自己)、「江泌惜陰乘月白,傅山徹夜醉霜紅」(摘自《紅葉樓》),可見他經常通宵達旦地寫著醫學著作。

當然,您別以為傅青主整天都在寫醫學著作,那就錯了,傅青主的博學是我們無法想像的,首先說他的書法,此時他的筆風已經由原來的雍容華貴一變成為了狂傲和洒脫,其氣勢之恢弘,其對章法之藐視都達到了令人動容的地步,尤其是他的草書作品,更是讓人看了心旌搖蕩,更有懾人的氣魄。

我經常向人講做事的境界問題,而書法是最能體現此中之道的,做事有「術」和「道」的區別,有「術」的人已經很不錯了,可是他們會經常發現,到一定程度以後自己再也無法提高了,怎麼努力都無濟於事,這個時候,如果他能夠獲得更高的境界,進入「道」的層次,那麼他就會獲得突破性的進展。而現在很多人寫草書,都是沉醉於「術」的層次,事先安排好運筆的路線,然後慢慢地按照設計線路書寫,這樣的作品,總是在二流中,而真正達到了一定境界的書家,則根本不是這樣寫的,他們完全是自己先進入酣暢淋漓的狀態中,然後揮筆而就,據說唐代張旭在寫狂草的時候,經常是喝了酒,自己興奮得大呼小叫,然後一蹴而就。這種作品,才是真正的能夠震動人心、氣勢磅礴的作品,讓他自己再寫第二遍都不可能。你再來看傅青主的作品,亦多如此。

因為,他已經達到了那種意在筆先,無拘無束的境界。

書法界公認,傅青主是中國最後一位草書大師,從此以後,如此大師,再也沒有出現過。

有的人說在20世紀80年代又出現了許多草書大師,在我看來,「出現了許多」,就等於「根本沒有出現」。

因為,書「道」的功夫在筆墨之外,在人生的境界中。

順便說一句,傅青主某些書法作品現在看起來(比如《嗇廬妙翰》手卷中的楷書),絕對是後現代主義作品,放在今天風格前衛的美術館中展出,仍然絕對前衛。

他和他兒子傅眉的某些畫也是,我乍一看嚇了一跳,這不是典型的印象派畫作嗎?

傅青主在學術研究方面則認為「古學不可廢」,因此他把研究各種古學都當作自己的任務,他提倡「經子平等」,在註解、訓詁、考據的基礎上,開始進行批註、評註、校改,他打破獨尊儒術的概念,對諸子百家一同研究,開創了研究子學的一代風氣,子學研究從他那裡開始繁榮起來。

總之,他所作的學問我難以用簡單的語言來概括,各位知道他是一位在學術各個方面都有巨大建樹的人就可以了。

有人會提出這樣的問題:這位涉獵的範圍如此的廣泛,能樣樣都精嗎?

這個問題我也曾考慮過,因為我也沒有達到那種境界,所以只好猜想(實在是沒有辦法啊,請各位原諒),但是我們會發現,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大師,會同時在幾個領域裡都獨佔鰲頭,因此我猜想學問之間是互通的,是互相促進的,可能在一個領域達到了至高的境界,也會使人更容易理解其他領域的問題。大家也幫著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兒。

由於傅青主的學問太大了,所以前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全國各地的許多學術精英都前來拜訪,進行學術交流,其中比較有影響的比如著名大思想家、學者顧炎武,這位是當時學術界的一大牛人,也是學貫天人,他也是極重民族氣節,一生反清,同時學問淵博,在音韻、訓詁、考據方面是一代大師,他和傅青主兩人一見如故,從此成為了一生的好朋友,這兩位大學究在一起,那可真叫一絕,他們倆說話估計您站旁邊可能聽不懂,因為全是典故,聽上去就跟江湖黑話似的,在《十七史商榷》中記載,有天傅青主叫顧炎武起床,說了句「汀茫久矣!」顧炎武一愣,繼而才恍然大悟,原來古音中「天」就讀做「汀」,「明」就讀做「茫」,也就是「天亮很久了」的意思,人家大學究的說法就是不同。

兩人在一起還寫了大量的詩,各位別以為古人寫詩很費精力,其實就和我們發帖子一樣,隨手寫的,特快。這兩人寫的詩拿來,可能大家基本都看不懂,也都是滿篇的典故,看來學問太大了也是毛病啊!

當然,這樣也有一點好處,就是他們在商量反清復明的事情的時候,就是弄一個清廷的密探在身邊,這位密探伸多長的耳朵也聽不懂,怎麼也要個教授級的密探才能聽個大概。

這二位後來還為了給反清復明提供方便,創造了一種轉運資金的方式,就是票號,這就是後來橫行天下的山西票號的開始,沒有想到,兩位大學究的一個點子,竟創造了日後的票號傳奇。

為了生活,傅青主和兒子傅眉在太原南門附近的玄通觀旁開了個藥局,其實傅青主不常在那裡,生意主要是傅眉打理的,有趣的是,我們的高人傅青主極具廣告意識,竟然自己手書廣告招貼,貼到大街上,這可真是一大奇聞,現在山西省博物館還收藏著傅青主親筆廣告招貼一張,實在是讓人眼界大開,現在我給收錄如下,讓大家也欣賞一下:

怎麼樣?有趣吧,瞧人家廣告寫得都那麼對仗,可能要說這知識分子下海,傅青主算是早的了。

但是,估計這則廣告的效果不會好,因為大家一看是傅青主寫的,立馬就搶先撕下來,拿回家當寶貝收藏了(這不就最後流轉到山西省博物館了),估計傅青主寫一萬張也沒有用,只能是讓現在拍賣行里更熱鬧一些而已。

當然,這個藥鋪只是傅青主一家糊口而已,他的生活依舊拮据,經常是靠朋友們接濟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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