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喻嘉言 劫難

診病的同時他還要寫書,因為他的信念就是,一定要把學問傳下去。

在寫完了《尚論篇》和《尚論後篇》以後,他又集中精力寫了一本大部頭著作《醫門法律》,各位千萬別誤會,喻嘉言不是又改行做了法學教授,這個「法律」和現在的司法體系的法律不是一回事兒,這個「法律」就是方法和規律、規程的意思。

在這本書里,他把自己對各種疾病的治療心得都寫了下來,其中包括一些常用的方劑和對歷代醫家思想的評述。

您該問了,他這麼做累不累啊?又要出門診,又要給學生講課,又要寫書,抽空還得給窮人煉點兒銀子,身體能行嗎?

其實,說不累那是假的,做過醫生的人都有體會,診病其實很累的,因為要嘴裡不停地解釋半天,既動腦,又動口,出半天門診下來基本就不愛說話了,您想,那麼大歲數的一個人了,然後還要講課,晚上還要寫書,能不累嗎?

結果,在他七十四歲的時候,終於累倒了。

那是公元1658年的夏天,天氣異常的熱,正常的人在這種天氣里都覺得無法呼吸。

喻嘉言像往常一樣在診病以後給學生們講課。

講著講著,突然,他感覺到頭有些暈,他想停下來,但是,他又想到課剛剛講了一半,於是就接著講。

然後,危險就發生了,學生們看到喻嘉言老師突然倒了下去。

由於過度勞累,喻嘉言患了中風。

這一次,喻嘉言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

他的病很重,無法說話,神志不清(舌卷不知人),處於彌留之際很長時間,所有的人都認為他過不去這個關頭了。

是啊,他一生辛勞,歷盡艱苦,終於到了休息的時候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也值了,就放心地去吧。

一般人都會這麼想的。

不知道在彌留之際的喻嘉言都想了些什麼?

那是一段黑暗的時光,喻嘉言無法行動了,躺在床上,但是思想卻沒有停止,他仍然在思考著。

在最初的階段,他覺得自己就要放棄了,因為確實沒有力量了,應該馬上就會離開這個塵世了吧,自己從此就長眠了,不要悲傷,所有的人都會面臨這個歸宿的。

但是,他轉念一想,不行啊,自己還有心愿沒有了卻啊。

這批學生,自己的醫術還沒有完全傳給他們啊,不能就這樣放棄啊!

迷離之中,喻嘉言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寺院里。

他想起了自己在寺院里沉思的歲月。

那個時候,他經常長時間地凝望佛祖塑像慈悲的面容。

釋迦牟尼懷著慈悲的心,想要為世人尋找擺脫苦難的方法,歷盡艱辛之後,也曾經昏倒在河邊,幾乎失去了性命,但是,正是為救世人的慈悲之心讓他堅持下來,最後,在喝了牧女送的牛奶後,活了過來,終於在菩提樹下修成正果。

此時,他真正地感受到了慈悲的力量。

不行啊,我要醒來啊,我還要活下去,直到把學問傳給學生們!

黑暗中,彷彿點燃了一支蠟燭,它的光芒雖然不大,卻頑強地燃燒著。

這樣的思想活動,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在漫長的白晝中,在寧靜無人的深夜裡,喻嘉言的身體彷彿沒有了生命跡象,但是,他的思想卻在活躍著。

冬天來了,江南的冬天,如果遇到颱風,那是非常冷的,所有的人都蜷縮在衣服里。

樹倒猢猻散,那是一般的規律,老師患了這麼重的病,估計是不行了,同學們該散了吧?

沒有,大家誰都沒有走,除了照顧老師的值班的同學,剩下的都集中在教室里。

寒冷中,他們聚集在一起,仍然在讀著醫書。

看門的人都奇怪了,這幫學生,還不散去?

學生們沒人理會他,仍舊像老師在的時候一樣,每天學習。

看門的人不知道,連喻嘉言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的信念,此刻已經在學生的心中紮下了根。

學生們按照老師書中的方子,熬好了給老師喝。

奇蹟終於發生了,慢慢地,喻嘉言醒了,他能說話了!

然後,他吩咐學生們調整了配方,開始加大用量服用。

在經歷了二百餘天后,他居然已經基本恢複了,同學們都激動地流出了眼淚。

在經歷了這次生死考驗以後,大家發現,喻嘉言似乎變了,按理說他應該更懂得休息了,可恰恰相反,他似乎是在搶時間,他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去教授學生,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去給患者診病。

人們甚至發現他的性格都變了,他對患者更體貼了,幾乎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

他甚至對以前自己批評王叔和的過激言語表示了後悔,他說:「仲景的書是百世之師,有才能的和無才能的人,都可以各取所需啊,我幹嗎要抨擊王叔和呢?我的那些言論,和聖賢的心是不相對稱的啊!逞才驕氣,不做那些有意義的事,卻做此無用之事,我還有什麼好辯解的呢?大家都要引以為戒啊!」

這是多麼真誠的語言啊,說明此時喻嘉言的心,已經是純潔一片,了無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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