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喻嘉言 敢立軍令狀的醫生

這天,有位姓黃的同志,晚上過夫妻性生活的時候勞累了一些(犯房勞),然後馬上又患了傷寒(就是我們現在說的外感病),但是這位同志很有趣,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一個說法,說患了外感不用管它,到了六七天的時候自己就好了。(當然,現在也有很多人這麼認為)

結果是,過了十多天了,不但沒好,反而忽然神昏了,渾身顫慄,手腳冷得像冰一樣。

這下家裡人才慌了,趕快請醫生吧!

先請來一位老醫生,這位診完了脈,說:「現在四肢厥逆,這是夾色傷寒啊(過去認為房勞後患的傷寒,叫夾色傷寒,通常認為會致命),現在需要趕快用大熱之葯回陽救逆!」

於是開了乾薑、附子等溫熱之葯。

這個時候,不知道哪位,把我們的喻嘉言同志也給請來了。

當喻嘉言診完脈的時候,這溫陽之葯可就熬好了。

喻嘉言問:「這是什麼葯啊?」

老醫生:「此乃溫陽之葯。」

喻嘉言嚇壞了,說:「且慢,這個葯可不能喝啊,這藥用錯了!」

嘿!那位老醫生當時就不高興了,用錯了?你懂個什麼?

患者的家屬也奇怪:為什麼用錯了?

喻嘉言:「這個時候不能補啊,要瀉!」

這下患者家屬也不高興了:這手腳都涼了,還要瀉?您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尤其是黃同志的媳婦,更惱火:我老公需要補,難道我還不知道嗎?!

於是堅持要服藥,葯已經端到患者的嘴邊。

喻嘉言急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可是自己說話患者家屬又不聽,怎麼辦呢?

情急之下,喻嘉言想出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辦法。

從此,歷史上最可愛的醫生誕生了。

喻嘉言一把拉過那位老醫生。

老醫生很不服:「幹嗎?要動手?」

喻嘉言:「動手幹嗎,不動手,但是,這個葯一旦進入患者的口中,患者會有或生或死的變化(出生入死),實在是關係重大。」

老醫生:「那又怎麼樣?」

喻嘉言眼睛一瞪:「怎麼樣?這樣,我和你各立一個生死狀(吾與丈各立擔承),如果誰用藥錯了,人要是死了,要根據生死狀來承擔責任!」(倘至用藥差誤,責有所歸)

這下屋子裡的人全傻了,沒見過這樣的醫生,好傢夥,平生頭一回!於是全都看著這二位,連患者都睜大了眼睛。

老醫生尷尬地說:「我,我治療傷寒三十多年了,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生死狀!」(吾治傷寒三十餘年,不知甚麼承擔)

喻嘉言笑了:「您別怕,立一個吧,反正患者死了您也一起死。」

老醫生腿都抖了:「我不立!」

喻嘉言:「立吧,您不是挺自信的嗎?」

老醫生已經開始準備跑路了:「說不立就不立!」

於是喻嘉言對患者家屬說:「他不敢立這個生死狀,那我敢立,拿紙筆來!」

患者家屬知道遇見高人了,忙攔著:「別立了,我們聽您的還不行嗎?」

於是,喻嘉言就開了瀉下的調胃承氣湯(調胃承氣湯,《傷寒論》中的方子,只有大黃、炙甘草、芒硝三味葯,為和胃瀉下之方),分量是五錢,煎成以後先喝了半碗,過了一會兒,又喝了半碗。

然後,就覺著這個患者的手腳開始暖和了,人的神智也開始清醒。

這位老醫生一看,人家診斷得對啊,於是就告辭:「佩服,在下告辭。」

喻嘉言一把拉住人家:「別走啊,學著點兒。」

您說這話它氣不氣人,於是老醫生又硬著頭皮站在那兒看。

把這付葯都服用完以後,患者的情況突然發生了變化,開始渾身壯熱(這實際是邪氣有外透之機)。

大家又有些慌亂,都看著喻嘉言。

喻嘉言卻笑了:「沒問題,這就是要好了。」

於是又開了大柴胡湯(大柴胡湯,《傷寒論》中的方子,用來治療少陽、陽明合病之證),結果是只服用了一付,患者的病就痊癒了。

哇!真是高手啊,大家掌聲一片。

這個時期喻嘉言已經收了徒弟了,回到家裡,徒弟忙疑惑地問他:「老師,這明明是個夾色傷寒嘛,手腳都冷了,為什麼您用瀉下藥卻能夠好呢?」

喻嘉言急了:「誰教你這世界上有個夾色傷寒的?我教過你嗎?」

學生低頭:「我自己看書看的。」(估計看的是非法小報)

喻嘉言:「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夾色傷寒、陰證傷寒(那時候也管房勞後傷寒叫陰證傷寒,說治療需要補陽),房勞以後患了傷寒,只不過比普通傷寒稍微重一點而已(其勢不過比常較重),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可是這些庸醫用這個詞嚇唬人,然後用溫熱之葯,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下面,喻嘉言論述了近一千字,為了節省版面,我就不給大家重複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書店買本《寓意草》自己欣賞一下。

最後,喻嘉言同志做了總結,他說:「所以中醫診斷學很重要,當你看到患者都臉上發暗,舌苔焦黑了(面黧舌黑),身上乾枯得像柴火似的(身如枯柴),此時中醫診斷學的知識告訴我們,這已經是一團邪火在體內燃燒著呢,陰液都快沒了,還補什麼陽(則陰以先盡,何陽可回耶)?所以這個時候要除去邪熱,保存人體的津液,這樣機體自己才能恢複生機啊,機體恢複生機,它自己就會把病邪往外排了。」

看來高手就是高手啊,不過,這才只是個開始,後面更加驚心動魄的治療過程多著呢。

那麼,在這個醫案里到底喻嘉言用了什麼絕招,能夠一眼識破疾病的真相,從而擺脫像那個老醫生那樣誤診的命運呢?

告訴各位,人家喻嘉言使用了當時最先進的診斷手段,舌診。

要知道這診脈是有一定局限性的,雖然古代歷來重視號脈,但是實際上誰都承認,這個脈象是「心中了了,指下難明」,也就是說很有點模糊性,在這種情況下,古代中醫因為診脈耽誤事兒的多了去了,所以中醫四診:望、聞、問、切,這個切脈放在最後,一定要其他的三診都進行了,最後用脈診來驗證一下。

相比之下,這舌診可就清楚多了,舌頭一伸,您能直接看到,所以特直觀。

舌診出現的比較晚,在元代才出現了第一部舌診專著《敖氏傷寒金鏡錄》,是一位姓敖的醫生寫的,這位大俠到底是誰,現在已經不知道了,好多人都以為這是位蒙古大夫,實際上「敖」姓是漢族最古老的姓氏之一。

現在我們只知道這本書當年沒怎麼流傳,得到書的人都捂著蓋著自個兒在被窩兒里偷著學,後來這事兒被明朝太醫院的院長薛立齋發現了,薛院長發現各位都看的什麼書啊,開的方子這麼靈驗,拿來一看,好啊,原來你們是用舌診來判斷病情啊,這麼好的技術你們怎麼能夠自個兒藏著呢?應該公布給天下啊,於是就把《敖氏傷寒金鏡錄》貼在自己的書後面給發表了,這是明朝嘉靖年間的事情了,結果,這手絕活兒剛一推廣,就被人家喻嘉言學來了,您沒聽他說嗎?「面黧舌黑,身如枯柴」還用什麼溫陽啊,趕快瀉火吧。因為這舌苔焦黑,是體內熱盛的表現(現在有些吸煙的人除外),所以人家喻嘉言就沒有犯錯誤。

看來只有掌握最新的技術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啊!

所以現在各位去看中醫,醫生都是一邊手搭在您的脈上,一邊告訴您:「伸舌頭,讓我看一下。」

但是記住,去瞧中醫前,千萬別喝橘子水或者咖啡什麼的,否則一伸舌頭那顏色能把大夫嚇著,回頭判斷錯了您自己遭罪。

各位一定看出來了,這位喻嘉言是一個俠肝義膽、古道熱腸之人,為了患者,他能夠置自己的利益於不顧,所以經常會做出一些大家無法想像的非常之舉,這些行為甭說在當時,就是在現在也會讓大家暈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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