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東垣 蒙古兵來了

我在開篇的時候就說過,這是一個十足的亂世。

慶幸吧!您沒投生在那會兒。

在饑荒過去後,似乎應該有幾天太平日子了吧。

是啊,聽上去似乎應該過的比較不錯——畢竟是監稅官嘛。

可實際李東垣基本上沒過幾天好日子。

因為在這個時候,蒙古的成吉思汗已經制定了進攻大金國的策略,強大的蒙古軍隊開始對河北、山東等北方地區展開攻勢,此時是烽煙四起,警報頻傳。

我們只消看一下當時的戰況就清楚了。

1210年底,蒙古兵開始侵擾金西北邊境。

1211年秋,成吉思汗揮師南征金國。成吉思汗派哲別為先鋒,進攻金西北邊疆的烏沙堡。

同年八月,金軍40萬進駐野狐嶺,蒙古軍以少勝多,金軍主力被殲滅。蒙古軍隊長驅直入。

十月,蒙古大軍越過長城,包圍了金的中都(今北京),金軍堅守,蒙古軍久攻不下,大肆搶掠一番後北退。

1213年,蒙古又分兵三路攻金:朮赤、察合台、窩闊台率右路軍,沿太行山南下,攻今河北、河南、山西諸州縣;哈撒兒、斡赤斤率左路軍,攻今河北東部諸州縣;成吉思汗、拖雷統領中路軍攻中都以南諸州縣,大掠黃河以北大名及山東西部各州縣而還。其間,成吉思汗派其重臣木華黎率領一支蒙古軍深入山東東部,攻破密州(今山東諸城),屠城而去。

等等。

在這些年裡,我們沒有得到任何的李東垣在做什麼的記錄,但是,我們卻完全可以推測出李東垣的生活狀態,無非就是和一般老百姓一樣,突然聽說蒙古軍打來了,跑啊!於是大家全部逃散到似乎安全的地方,等蒙古軍走了,再回來。沒兩天,警報再起,蒙古軍又來了!

這幾乎是一種完全混亂的生活,人們無法正常做事,大家的耳朵都像兔子一樣警覺地豎著,有動靜就跑。在逃跑中,已經沒有了尊卑之分,甭管您是富家子弟還是什麼,到時候都是背起家當撒開兩條腿狂奔(當然,也有可能雇條驢)。就是在這個時期,李東垣徹底地融入了老百姓的生活之中,徹底地體會到了他們的悲慘生活。如果說在這之前的李東垣還過著有點矜持的體面生活的話,那麼,從這個時期開始,命運把他這種矜持徹底打破,使他變成了一個和普通百姓一樣的逃亡者。

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情。

一個青年人,從很遠的地方來,找到李東垣。

李東垣望著這個陌生的面孔,很奇怪:「你是誰呢?」

青年人跪下:「我是張元素老師的學生,叫王好古。」

李東垣:「原來是這樣,老師他老人家身體可好?」

青年人涕泗縱橫:「老師他老人家,去世了。」

李東垣的面容凝固了,淚水從眼睛裡湧出。

迷濛的淚光中,他彷彿又看到了經常浮現在他心中的那個情景:在高山之巔,老師和他兩個人站著,老師在為他講述著自然之理,風吹動兩個人的衣擺,不停地抖動。

半晌,李東垣抑制住悲痛,問王好古:「老師他,去世之前,情況如何?」

王好古:「老師讓我把這些書交給你,還說,我還沒有學成,讓我跟著您繼續學習。」

李東垣看著他,彷彿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一眨眼,這麼多年過去了,恍若隔世啊。

自己都已經成為一個中年人了。

這個青年人在學習了幾年後走了,若干年後,他成為了中醫歷史上的另一個著名醫生——王好古(注意,不是那個文豪元好問,名字有點相似,好多人搞錯了),他著有中醫歷史上一本比較著名的書《陰證略例》,還有《醫壘元戎》。同時他還整理了老師張元素的藥物學經驗,寫了《湯液本草》一書,整理了李東垣在教授他時說過的話,成為一本著名的醫著《此事難知》。

他在《此事難知》的序言中,曾經深情地描述過自己的師兄兼老師——李東垣:「天勤恤,俾我李公明之,授予及所不傳之妙。旬儲月積,浸就編帙,一語一言,美無可狀……」

我有的時候感覺,這些古代的中醫就像是一支一支的蠟燭,用自己點亮別人,而被點亮的,則努力把自己蓄積的所有的能量都燃燒出來,發出更強烈的光亮,就這樣,中醫的薪火一代代地傳承了下來。

這種傳承,有的是發生在和平的年代裡,發生在寧靜整潔的書齋中;有的則是發生在戰亂年代,發生在逃亡的路上,發生在救治災民的過程中,硝煙、飢餓、顛沛流離甚至死亡的威脅都無法阻攔這種傳承。

在你無法想像的,連飯都經常吃不上的最艱難的環境里,蠟燭發出祥和的光芒。

如果用一個關鍵詞來概括李東垣此時的生活的話,那就是:動蕩。

只要聽到警報,大家就開始跑,必須跑,因為跑晚了很可能就會掛了,也可能就變成奴隸了,當時的一個也是很著名的醫生叫做麻九疇的,就是跑得實在是厭煩了,就在一次蒙古軍到來前算了一卦,算的結果是逃跑不吉利,於是就很不幸地相信了算卦的結果,沒跑,等到蒙古軍殺到後就這麼掛了,不但自己掛了,還連累了對他算卦深信不疑的兄弟們。

跑到哪裡去呢?好多人都跑到汴梁(現在的河南開封市)去了,大家都認為大城市安全,等警報過去了,再回家鄉。

這麼來回幾個折騰,於是就想,算了,甭來回跑了,乾脆在汴梁住下吧。

各地逃難的人紛紛湧入,使得汴梁變成了一個無比擁擠的超級城市,交通擁擠,塞車嚴重(當然,應該塞的是馬車或驢車),環境惡化(因為馬、驢、人每天需要排泄),總之一個大城市能夠有的毛病都出現了。

李東垣也跑得煩了,乾脆,監稅官也不當了(實際上也沒法兒當了,人都跑沒了),也留在汴梁住下吧。

《東垣老人傳》中說:「遂以醫游公卿間」,並且療效「大驗」。

這種說法真是客氣啊,古人如果要尊敬某個人那可真是不得了,用詞稍微一改,就顯得這個人的身份高了很多。「游公卿間」這種話當年的原意是要顯示李東垣很牛的,但是現在的人則會認為李東垣的醫德有問題,只給官老爺看病。

實際上,整個汴梁都亂鬨哄的,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的,還什麼公卿啊,大家全都琢磨蒙古軍來了要躲到哪兒呢,全都惦記著下頓飯上哪兒混呢,都到這個份兒上了,寫出東西來還那麼優雅呢——游公卿間。

我看就甭客氣了,直說吧,就是李東垣正式開始行醫了。

也談不上什麼正式開始,您想啊,當時環境條件如此的差,又都是人飢馬餓逃難過來的,加上也沒地方住休息不好,這人還不得病?看到這麼多的痛苦中的病人,難道能夠袖手旁觀嗎?得,什麼都別說了,挽起袖子,開干吧。

講講李東垣治病吧,大家等好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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