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豫親王爺 6.末路

李自成、劉宗敏各自在打小算盤時,他們何曾想到,就在距武昌不遠的蔡甸鎮,阿濟格正布置數萬大軍,連夜突襲武昌。

突然,劉體純記起在武昌時,劉宗敏和他說過的話,立刻就有了主意,不由偷偷和李錦說了,李錦覺得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的路好走,便依從了他——這支大順軍,後來在李錦、劉體純等人帶領下,終於在長沙府的湘陰縣,接受了南明湖廣總督何騰蛟的招安,合力抗清。

隨著大順軍的文武百官的不斷來降,他對大順軍的情況已是了如指掌,知道從鎮安溢走的一支大順軍只是偏師,而直奔襄陽的才是主力,李自成眼下身心疲憊,一頓窮追便可掃穴擒渠。所以,他一邊派出吳三桂趨漢中攔截那支偏師……一邊率主力水陸並進,佔領襄陽後,也沒有久留,披星戴月往前趕。

李自成見此情形,馬上下令開船。俾將李四喜手腳忒快,幾下便將甩在岸上的鐵錨收起,又跳下水將御舟推離了岸。此時水面無風,敵船皆是輕舠快艇,兩支槳搖著,像飛燕掠過水麵;可御舟體大,一時又聚不齊人手,雖有李四喜親自搖櫓,可仍落了後。好在這時已有幾艘戰船終於從火海中衝出來,擋在這些快艘前面接戰,這才免讓御舟正面受敵。

紅塵滾滾,歲月無痕,說什麼是非成敗,說什麼榮辱死生,何況他就是不死,人生最重要的、最閃光的一頁已經翻過去了,此時的李闖王,活著比死了更慘,遲死比早死更悲,既然如此,這一副軀殼,究竟丟在何處,又有什麼意義?須知此時的中原大地,一個嶄新的王朝,如一輪噴薄欲出的紅日,正冉冉升起;悲然後歡,離然後合,新的故事,新的人物又在誕生,它更能吸引世人的目光。空間有限,時間無情,還有誰再去關心李闖王的人生軌跡?他的名字,已成為一個歷史符號,只有被壓榨得喘不過氣來的泥夫、土夫們,當撐著鋤頭把望天時,才會偶然嘆息道:李闖王呵,李闖王!

老天爺,你年紀大,

耳又聾來眼又花。

為非作歹的享盡榮華,

持齋行善的活活餓煞。

老天爺,你年紀大。

你不會作天,你塌了罷!

不想劉體純太累了,他這一睡下,竟直到天亮才醒過來,此時,早飯已熟,他尋到皇上的寢處,卻只看到一張空床。他以為皇上到哪裡方便去了,便尋到後面的茅房中來,可茅房裡沒有皇上的影子,他又喊來眾人,分散尋找,仍是蹤跡全無。這時,皇上的馬夫報告說,皇上的烏龍駒也不見了,他不由著忙,乃將守更的士兵傳來問話,也說沒有看見皇上出外,他不由令人騎馬四處尋找,可到中午時,尋的人都回來了,仍是毫無下落,至此,劉體純已是絕望了。

阿濟格說:「正在想這事呢,晚間天氣涼爽,我們不如連夜趕赴武昌,若流寇未走,可殺他個措手不及,若已東走,則在武昌休息兩天。」

「王爺,前面就是武漢三鎮了,您可知道?」

阿濟格說:「這確實是好主意,但不知尚可喜率領的戰船,是否跟上來了,若得水師配合,可防李自成從水上逃脫。」

勒克德渾說:「他們沿漢江而下,過漢川時,還在步兵的前頭,就說水路轉了個彎,也應相距不遠。我們可一面行軍,一面派人通知水師配合。」

阿濟格一想,這個辦法不錯,於是立馬傳令,將翁古、扎喀納、富喇塔等戰將召來,布置連夜突襲。

李自成又擔心,又害怕。身邊這二十幾個人,雖然都是他的親軍護衛,但處此非常時刻,誰也不能信誰;尤其是隻身逃出,雖有銀子,卻沒有吃的,荒山野嶺,如何擺脫困境?

多年的戎馬生涯,養成了他良好的習慣,所以,哪怕再疲勞,只要一聽喊殺聲,他立馬便能清醒,此時一聽這熟悉的、恐怖的海螺聲,先以為敵人只是從陸地趕來,不想隨著火光衝天而起,這才發現,不但陸地上有敵情,水上也有——清兵的大隊戰船,「嘟——嘟」地吹著螺號,從上游順流而下,速度快的,竟已衝到了他那御舟的前面,火光中,映著大隊辮子兵,就如神話中的妖兵,跳躍著,一邊用強弓硬弩或鳥槍直射,一邊怪叫著,向靠得近的船隻扔火藥包,大順軍的大隊戰船,差不多都已起火。

這裡李自成雖不知危險已近在眼前,但為了安全,他早已將金銀細軟搬到了船上,自己也睡到了御舟上。梅雨時節,天氣悶熱,長江水面,蚊虻特多,簡直是你搶我奪,兩個護衛環繞,輪流為他持扇趕蚊,仍時不時被蚊子叮醒,到天明時,天氣轉涼,才朦朧入睡,就在這時,江面上響起了隆隆炮聲,接著便火光衝天,喊殺聲、海螺聲大起。

李自成立在御舟上,望著自己的船隊化為一片火海,船上的人,被燒殺得紛紛落水,而岸上的喊殺聲、海螺聲,更是如陣陣海濤,一浪蓋過一浪。心想,完了,水陸兩師全完了,我們只怕是逃不出這一劫了,李錦在哪裡呢?

這時,敵人的輕舟快艇越來越多,他們似乎已發現李自成在這條船上,為了搶頭功,大小二十多條快船成扇形排開,拚命劃著,再次衝到了前面,攔江要擊。那射過來的羽箭,落在水中、船篷上,只聽一片「沙、沙」聲,不時有中箭的人慘叫著落水。

李四喜手臂上已中了一箭,鮮血直淌,但也顧不得了,且戰且退,聽水流舟,被糾纏了二十多里,敵軍仍是不退。這時,李四喜見岸上喊殺聲漸息,而水上敵船越來越多,於是下令棄舟登岸。

御舟上,載有李自成的烏龍駒,大家七手八腳將李自成扶上烏龍駒,也不管天南海北,有路便走,清兵見他登岸,也跟著追上岸來。李四喜見此情形,在烏龍駒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鞭,然後抽出寶劍,返身迎了上去……

天明時,烏龍駒載著李自成,來到一處地方,身後才二十幾個小兵,卻不見李四喜。他問身邊的小兵,有人說,李四喜返身阻擋追兵時,被敵將亂刀砍死。李自成一聽李四喜為保護自己而死,不覺傷心至極,但眾人都勸他不必傷心,趕緊尋路去與大隊會合,不然,就是遇見鄉勇,恐怕也難以應付。

勒克德渾說:「奴才也正是這麼想的,我們這一路緊趕慢追,流寇已被追得鱉勾子淌渾水了,眼下漢川才丟,他們一定還來不及走,我們若連夜窮追,說不定可將李自成生擒。」

一聽此地已是漢陽縣了,阿濟格不由記起北邊攻黃陂的鰲拜有文報來,說今天可趕到漢口近郊,這麼說,兩支人馬眼看就要在武漢會合了,不由心中高興。這時,晚飯已熟,行軍之際,也講究不得,一個巴牙喇兵為他端來一大碗肉末湯,另一個兵端來白面饅頭,他正就湯吃饃,都統勒克德渾貝勒端著一隻大海碗,抓著一個饃走了過來,說:

看看日頭當頂,分明是中午時分了,人乏馬飢,挪不動步子,李自成看見前面有一片樹林,便於隱蔽,於是讓大家進林中休息,這班人累得渾身像散了架似的,得了命令,馬上鑽進了林子。

李自成此時雖然也很乏,但卻絲毫沒有睡意,乃下馬坐在林子外,一人想心事。就在這時,只見大路上出現了一彪人馬,零零落落,約萬餘人,為首一人,正是右果毅將軍劉體純。李自成此時一見劉體純,真不啻上天降下的保駕將軍,趕緊跳出林子打招呼。此時,劉體純也看見了他,於是幾步跑過來,君臣相見,不由抱頭痛哭。

這時,眾將士都圍上來了,大家在慶幸死裡逃生之餘,便說起各人的遭遇。李自成急於知道侄子李錦的下落,可這一部份人馬與李錦駐地不在一處,所以說不出所以然,但對他人情況知道得很多,據劉體純的一個親兵說,劉宗敏因喝得爛醉,辮子兵殺來時,他還沉睡未醒,於是,眼睜睜地望著他被辮子兵俘虜——這個撞了一輩子大運的陝西漢子,視戰場如賭博的大將軍,此番是徹底賭輸了,把自己的命也搭上了;至於其他人,如帥標副威武將軍黨守素、帥標左威武將軍辛思忠等數十員驍將,大多戰死的戰死,被俘的被俘,水師是全軍覆滅,陸師除了劉體純帶出來的這點人馬,其餘只怕全完了。

李自成得此消息,五內俱焚,大叫一聲,昏暈過去。

劉體純好容易從一處地窖中,尋到一個躲藏著的老人,費了很大的勁才問明,此地名金牛鎮,右邊水港縱橫,左面有大道可去興國州、九江,劉體純請示李自成,是繼續南行去湖廣,還是走東南去九江?他想了想說:

第二天,隊伍繼續南行。

如果說,在武昌時,他的腦子中,還有一個順流東下寧國、徽州,去南明統治下的閩浙,奪一處安身之地的幻想的話,眼下卻是一片茫然了,東去的路已被阿濟格堵死了,再說,憑這少得可憐的一點人馬,怎麼能去閩浙爭地盤呢,滿韃子這麼強大,高皇后他們一定也吉少凶多,那麼,自己還留戀什麼?

聽劉體純說,因張獻忠在這一帶殺戮很慘,湖廣人民,對流寇恨之入骨,一聽陝西口音的人,便逃得遠遠的,他派出幾隊探路的、打糧的,都遭到民團的襲擊,大多被殺死,只有少數人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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