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豫親王爺 3.哀揚州

左良玉軍東下九江之日,也是多鐸督率清兵南下之時。

左良玉陷九江,連下湖口、建德、彭澤;多鐸也連陷穎州、太和、毫州、碭山,直入徐州,南明總兵、高傑部將李成棟降清。

面對如此嚴峻的局面,坐守金陵的馬士英卻認為,寧可君臣同死於清兵之手,也不能讓左軍得逞。當群臣都說唯淮泗最急時,馬士英竟當殿揚言,有議守淮者斬,於是召三鎮大兵入衛南京,三鎮撤防淮泗,清兵更是順利南下。史可法上疏嚴正地指出:上游不過清君側,而若讓清兵南下可是要亡宗社。

可他的話誰信?

內戰不能打要打,淮泗的兵不能撤要撤。待劉良佐、劉澤清以「入衛南京」為辭,撤兵南逃,泗州守將李遇春投降後,史可法這個督師已是無師可督,只能退保揚州了。

四月二十日,風雨飄搖中的揚州城。

南明的逃兵走得太快了,清兵連接收也來不及,有的地方,連聞風而逃也說不上,因為清兵實在還離得太遠,根本就無「風」,江北的百姓不願作亡國奴的,紛紛攜家帶口往江南逃,一時道路上難民充塞,兒啼母哭之聲,不忍聽聞。

史可法策馬在揚州城外視察,他穿著一品文官的袍服,戴進賢冠,由總兵官李棲鳳陪同,騎在馬上,用憂鬱的眼神,望著紛紛南來的百姓,目光中,滿是凄惶與無賴。

揚州古為九州之一,明改為府,轄江都、寶應、高郵等縣,自唐時起就是海運貿易的中心,又是淮鹽總匯,商業十分繁榮。這些年,中原地區兵連禍結,應天、鳳陽等府都一度為高迎祥、張獻忠等部攻陷,揚州卻未遭兵燹,所以,較之以往,它似乎更繁華。可惜好景不長,眼下的揚州城,那名揚天下的瘦西湖和江都古景,終於要接受戰爭的考驗了。

早在三天前,清兵已在距揚州城不遠的上官橋、邵伯鎮紮營了,為清兵嚮導的,便是南明的前總兵許定國、李成棟。得到這些消息,史可法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傳來,他抬頭望去,見是總兵劉肇基,一人騎馬急馳,像是有什麼急事。他忙和李棲鳳策馬迎了上去,並喚著劉肇基的字說:

「始初,什麼事?」

劉肇基滾鞍下馬,幾步走到他跟前說:「大人,標下已有破敵之策,請大人回城,容標下一一細稟。」

史可法一聽,頗壯其言,於是,一邊回頭招呼李棲鳳同回督署,一邊讓手下去將監軍副使高岐鳳、副將史得威、知府任民育一齊請來共議。督署正廳,眾文武齊集一堂,史可法開了一個頭,便聽劉肇基談他的破敵之策。

原來劉肇基已派人將清兵的底細打探得十分清楚——多鐸一軍,連下寶應、高郵,日前兵分兩路,直指揚州與儀真,前鋒雖已達上官、邵伯一線,但後軍主力尚遠在天長、高郵一帶。劉肇基認為,滿韃子南來,人地生疏,對我軍虛實,很不了解;加之這以前,因抵抗不力,滿韃子是長驅直入,勢如破竹,幾乎未與我軍正式交過手,所以眼下十分驕縱,紮營之處,既不決濠,也不築壘,防範十分鬆懈。所以,劉肇基建議我軍,乘其主力未到,立營未穩,連夜突襲,打他個措手不及。

一聽此言,史得威、任民育都連連點頭,可也有不少人在搖頭。史可法心想:眼下許定國、李成棟、李遇春等都已投降,滿韃子對我方情形應是了如指掌,什麼「滿韃子南來,人地生疏」已是靠不住了,不過,防範鬆懈一說,倒是合實情的,他正在考慮是否採納,這邊李棲鳳卻奈不住了。

李棲鳳本是高傑部下,一同造反起家,高傑一死,他便失去了依靠,平日所關心的是勢力,認為處此亂世,勢力便是本錢,且管他這個國亡不亡呢?眼下他一軍勢力最強,且駐城北,若出戰,便首當其衝,豈不吃虧?於是,趕緊說:

「劉將軍其志可佳,不過,據標下看來,此計切不可行。」

劉肇基不滿地瞪了李棲鳳一眼,喚著他的表字說:「桐孫兄說得那麼肯定,一定是另有好主意,不妨說出來,大家商討。」

李棲鳳說:「始初,你是沒有和滿韃子交過手,對他們的勢力不了解,才如此出言輕率。據小弟所知,這以前就有『滿兵上萬,天下無敵』一說。而眼下滿兵已不下十萬,加上新降的許定國、李成棟、李遇春等部,人數已達二十萬,我軍才區區四萬五千人,勢力相差太懸殊了。兵法上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我軍莫說倍之,連他們的四分之一也不到,能勉強守幾天已不錯了,還想出城去打他們,那能成嗎?」

一聽李棲鳳史只打算守幾天,下面顯然還有未盡之言,主持會議的史可法及坐於下首的任民育不由吃了一驚,史可法還想正言勸誡李棲鳳幾句,劉肇基卻冷笑道:

「兄弟我確實還未與滿韃子交過手,不過,你又幾時與滿韃子交過手呢?勉強守幾天,請問,你打算守幾天呢?守過這幾天之後又如何呢?」

李棲鳳自知失言,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燈,仍針鋒相對地說:「我不跟你咬文嚼字,不管守幾天,反正你們能守我也能守,只是你若想出戰,帶你的人馬出戰便了,我才不拿雞蛋往石頭上去碰呢。」

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同是守城,竟分彼此,這是什麼話呢?而且,會議還才開始,怎麼就拂袖而走?於是,史得威、任民育等紛紛發言,指責李棲鳳無心守土,動搖軍心,應上奏朝廷,將他免職,而疾惡如仇的劉肇基竟「忽」地站了起來,說:

「督師大人,看來,姓李的已變心了,不如殺之,可免後患。」

史可法見此情形,趕緊將劉肇基按住,說:「始初,快坐下,強敵壓境,若起內訌,揚州馬上就完了。」

看到這一切,副監軍高岐鳳卻不動聲色,偶然發出一兩聲冷笑。史可法明白,這個太監有話要說,不由說:

「高大人,不知你有何高見?」

高岐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閣部大人,也不能全怪李鎮台。眼下這形勢,左軍西來,清兵南下,都已是火燒眉毛了,我們的弘光皇上卻還在大造宮殿,大選美人,這情形,明眼人都清楚,這個小朝廷是不可救藥了,我們急有什麼用呢?你史閣部就是諸葛再世,就有回天之術嗎?」

太監雖然討嫌,但高岐鳳這個太監說的話,倒是一語中的,史可法只急得直搓手,連連說:

「話雖如此,可作臣子的總不能束手待斃呀!」

高岐鳳說:「這樣吧,下官與李棲鳳有同鄉之誼,下官去說一說他,讓他振作精神,不管如何,總要與各位同進退。」

史可法一聽,不由點頭說:「那就拜託了。」

高岐鳳走出督署,來到李棲鳳的大營,李棲鳳一見高岐鳳,忙說:「高公,我一看見這班不知死活的傢伙就頭痛,不知你心裡如何想的,你還要猶豫,可不要怪小弟一人走了。」

高岐鳳說:「別,別,我這不是來了嗎?」

李棲鳳說:「那麼,我們就走?」

高岐鳳說:「急什麼呢?許定國降,獻了睢陽;李成棟降,獻了徐州;我們就這麼走,連見面禮也沒有,到了新朝,人家怎麼說呢?」

李棲鳳心一動,說:「你是說,我們還須殺了史道鄰?」

高岐鳳搖搖頭說:「莫說殺罷,這麼一個好人,在軍中又如此有威信,我可不忍言殺,還是勸他跟我們走看行不?」

李棲鳳忙說:「好我個高大哥,你別指望這個史道鄰能跟我們一條心了,告訴你,他來揚州之前,就連遺囑也立好了的,你若去勸他,他必生疑,到時別說你我走不動,只怕還有性命之虞呢。」

高岐鳳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那隻能是鴨子過河——各顧各了。」

望著高岐鳳的背影遠去,劉肇基不由說:「大人,這個監軍平日就與李棲鳳沆瀣一氣,此時此刻,只怕靠不住。」

史可法點點頭,無可奈何地說:「始初,此事鄙人未嘗不清楚,可此時此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能個人保個人了,誰也無法強迫誰,就是你要走,鄙人也決不攔阻。」

劉肇基一聽,不由淚如雨下,說:「大人何出此言,我劉肇基雖讀書不多,但君臣大義還是知道要放在心頭,大人若決計與城共存亡,標下一定跟隨大人到底,決不退縮。」

一邊的知府任民育也動情了,說:「大人,處此存亡危急之秋,作臣子的還有什麼說的?文丞相的正氣歌上說得好,時窮節乃現,一一垂丹青。下官雖不能多多殺賊,但以一身殉國,決不皺眉。」

史可法見狀,忙說:「既然各位與鄙人同心,那就好說了。」

當下,他讓劉肇基派人去監視李棲鳳負責守衛的北城,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報告;又派人持他的血書,去南京告急,請派援兵。

不想他們才布置完,忽聽外面喊殺聲大起,史可法正要派人打探消息,副將史得威匆匆跑來報告說:李棲鳳和高岐鳳帶了本部人馬約兩萬餘人,拔營向北走了,他們的軍中,因有人不願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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