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雄關內外 5.關鍵的一天

眼下的山海關,已是戰雲密布了。

山海關又稱榆關,背山臨海,距北京約七百餘里,距盛京也才八百餘里,為遼東咽喉,元代屬平灤路,明置永平府臨榆縣,山海關為其屬地,當時稱遷民鎮,關城建於明洪武十四年,時魏國公徐達曾於此大敗蒙古的平章完者不花,並將其活捉,為保邊防,徐達乃發屯兵一萬五千餘人依山阻海修永平、界嶺等三十二關,山海關終成為一軍事重鎮。

這些年連年用兵,山海關也不斷加固,眼下城高約五丈,厚兩丈,分設為鎮東、迎恩、望洋、威遠等四門,關城大半在長城以內,後又在長城西北端,修有小小的衛城名東羅城,至去年為防清兵從內攻擊,又在西邊加修了西羅城。但幾乎與所有的關塞一樣,它只具備防前的功能,若從關內來攻,雖有東西羅城拱衛,防禦仍十分薄弱,好在關前有一條名石河的小河,水雖不深,但可起到遲滯大軍行動的作用。

吳三桂自斬使祭旗後,一面向清國催請援兵,一面便加強防備,激勵將士,準備到時與流寇決一死戰。

西邊的大道上,終於出現了大順軍的游騎。

最先到達的是左右先鋒李錦和劉芳亮,他們率領的四萬人馬在西邊的紅瓦店一帶紮下營盤。這裡地處石河西岸,與山海關隔河相望,村落極其稀少,加之百姓早已逃亡,而吳三桂又派出人馬,將這裡的水井填塞,房屋拆毀,就連土灶也挖了,所以,李錦的大軍到達後,一時找不到水源,且無從了解有關山海關的任何情況,只能在露天宿營,去很遠的地方尋水,在荒野埋鍋造飯。

剛將營寨紮下,大軍尚未安定下來,關上便響起了紅衣大炮隆隆的炮聲,李錦爬到高阜觀望,只見關上火光一閃一閃的,逶迤而東的燕山不斷有回聲傳來,一時山鳴谷應,很是熱鬧。他知道,敵人的目的只是騷擾,在不明虛實的情況下,吳三桂決不敢輕易出兵。

於是,他吩咐士兵放心休息、吃飯,但等明日再行定奪。

但吳三桂卻好像成心不讓他們休息,那斷斷續續的炮聲,竟是徹夜不停,弄得大順軍士兵,個個徹夜未眠。

但等了整整一天,後路人馬卻還沒有消息,直到前鋒到達後的第三天,中軍主力及御營才趕到。

按照前一天李自成的安排,後隊各營兵馬於四月十二日清晨出朝陽門,直發通州,然後由通州而豐潤,越過遷安便可直薄永平府,李自成已決定將大營扎在永平府,那裡原就有明朝的薊遼總督衙門,眼下總督王永吉已逃到了山海關,小小的永平城,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但衙署尚稱完善,於是,總督衙門就成了大順皇帝的行宮。

動身前為震軍威,李自成下旨將前明勛戚李國楨、大學士魏藻德等八人一齊斬首,然後下旨出發,不想主力才到通州,前軍的袁宗第忽然送來六個衣冠楚楚的人,說他們自稱山海關的仕紳,是來請降的。李自成聞言不由疑惑,乃下令讓部隊暫停前進,將其帶到了他的馬前。

這一伙人由前明舉人劉應東率領,到了李自成的馬前,立刻跪下,山呼萬歲。李自成心想,就說吳三桂不知道御駕親征的消息,但他已殺我使者,並為崇禎發喪,眼下又來請什麼降?想到此,乃於馬上問道:

「你們好大膽,竟敢在這個時候來行緩兵之計,可知朕的寶刀鋒利無比?」

劉應東等人一聽,立刻跪頭如搗蒜,連說不敢,且由劉應東從容奏道:「稟皇上,小民等世居山海關,這以前,深恨滿韃子不仁,每興兵犯我,必燒殺淫掠,無惡不作,眼下崇禎已死,吳三桂放著堂堂的大順朝不降,卻密謀獻關降滿韃子,想滿韃子乃我大漢世仇,若降滿,必遵滿俗,剃髮變服,那不是犯下欺祖滅宗的大罪嗎?我等不願受此奇恥大辱,更不願作夷狄之民,故與大家商議,暗中聯絡了好些人,欲乘吳三桂不備,將他殺死,歸順我皇上。」

李自成此時急於想知道的,是吳三桂降沒降滿韃子,聽此人口氣,他還只是有這打算,並未付諸實施,但劉應東不過區區舉人,並無職務,軍機大事,他又怎麼能清楚呢?

正猶豫之際,一邊的宋獻策說:「皇上,臣看他們巧嘴利舌,不似等閑之輩,而且不早不遲,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只怕是吳三桂派來遲滯我軍行動的,不如殺了穩妥。」

李自成沉吟半晌,說:「不才六個儒生嗎,怕他做什麼,待問出破綻後再殺不遲。」

於是,傳下諭旨,隊伍暫停前進,然後將這六人帶到路邊一民房中,詳加審問。

據劉應東說,他家世代書香,本人且是舉人,因而在本地很有威望,吳三桂身邊好幾個幕僚都是他的學生,這班人遇事,都來向他請教,此番吳三桂欲降清,最先便是與他的一個學生商量的,這個學生勸吳三桂不要降清,吳三桂不答應,於是,這個學生便聯絡了吳三桂手下的參將郭雲龍、游擊楊坤,三人歃血為盟,欲殺吳反正,但吳三桂防範嚴密,一時尚不能得手,所以,便派小民前來,向大順皇上奏明,只要大軍暫緩進軍,吳三桂必然鬆懈,到時,他們便可動手。

宋獻策一聽,不由冷笑道:「吳三桂要降滿韃子,必然要小心防範內部,誠恐走漏消息,小小的山海關,能不做到滴水不漏?你們是怎樣溜出來的呢?」

劉應東說:「這些日子,吳三桂確實防範嚴密,沒有他的令箭,不準放一人出關,不過,因為他倒行逆施,不得人心,加之郭雲龍與楊坤是他信得過的人,關門便由他二人掌控,所以,小民等得乘間出城。」

宋獻策又厲聲說:「既然內部生變,大兵壓境,正好結為聲援,為何反要我軍緩進?」

劉應東仍從容不迫地說:「軍師不知,吳三桂雖不得人心,但仍不乏追隨者,加之他平日豢養了好些死士,他人一時很難近身,大軍越逼近,他防範越嚴,且有可能逃到關外,去投靠滿韃子,只有貸以時日,恃其鬆懈,才好下手。」

宋獻策又一連盤問了好幾個問題,無奈這劉應東乃有備而來,左說左有理,右說右有理。李自成見此情形,乃揮手讓其退下。

望著劉應東的背影,李自成似是自言自語地說:「不能招降吳三桂,能爭取他們內訌,招降一部份將士也是好的,只是這夥人確實可疑,朕這裡才出師,他們就應聲而出,就像是從地下鑽出來的,太巧了。」

宋獻策說:「最不可信的是他們口中的吳三桂,只是想要與滿人勾結,還未行動,這怎麼可能呢?殺使者,寫絕情書,這是明顯要招致討伐的,如果沒有與滿人掛上鉤,並得到他們的承諾,他敢嗎?」

這一說,不由使大順皇上再度擔心起來,但劉宗敏不同意這一判斷,他說:「背離自己的祖宗去投降夷人,這確實是不得人心之舉,就說吳三桂恨我們,他的左右及部將未見得會一致,他能在很短的時間內,說服所有人嗎?」

高一功也說:「這劉應東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因為一旦投降夷人,就要變服剃髮,大漢仔民,誰願意人不人,鬼不鬼呢?我看這話也可信。」

袁宗第說:「滋侯不是已率隊先行了嗎,眼下算來,他們應該已過三河了,如果要暫緩進軍,也應知會他們。」

李自成想了想,說:「先不忙告知前頭,功夫應下在這六人身上,朕不信他們能個個做到守口如瓶,絲毫沒破綻,這樣吧,你們將六人分開盤問,看他們口徑是否一致,到時再行定奪。」

眾人一聽,這是個好主意,於是,由宋獻策、劉宗敏等人,將六人分開盤問,大隊自然停了下來。不想他們幾人問來問去,也沒問出什麼明堂——六個人個個說的一樣,一天時間,就這麼過去,李自成只好下旨在此紮營。

這一夜,李自成翻來覆去,睡不安枕。到今天為止,進入北京已快一個月了,這些日子,大家都只忙著弄錢,玩女人,隊伍疏於整頓,士氣低落。他原想借御駕親征來重新振作士氣,但據今天一路所見,這希望渺茫得很——已好久沒有和大隊士兵在一起行軍了,今天在馬上,他看到前後左右的大順軍,誠如李岩所說,部伍散亂,精神不振,每人除了應帶的行李,騎兵幾乎都有幾個馬褡子;步兵也是,卻背在背上,挑在肩上。他明白,那裡除他發下的恩賞——每人至少是十兩銀子,十丈細布,一定還有搶掠而得,這些人沒有固定的家,銀子和值錢的物品只能跟人走,就連他的御林軍也是如此。這還罷了,更不能容忍的,是軍中出現了婦女,此番大順軍進城,翻天覆地,很多官員之家,算是滿門遭劫,其中不少命婦婢女,都落入大順軍手中;還有從妓院結識的相好,因一時不忍分離,也跟著前進,眼下,這些女人便都成了隨軍眷屬,她們或與男人共乘一匹馬,或是由男人拉著,混在步兵中,踉踉蹌蹌、哭哭啼啼地向前。

他本想下旨,將所有婦女一律驅逐,但一來人數不少,法不責眾;二來也是怕如此一來,軍心更加不穩——這些很少沾女人的士兵,已有不少人在嚷著要回老家了,打了這麼多年的仗,想家也在所難免,自己能在崇禎留下的三千粉黛、八百胭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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