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雄關內外 1.山海關成了世人注目的焦點

多爾袞帶著忠於他的滿蒙漢八旗大軍,大舉向關內進發了。此一去,終於成就了大清國二百六十七年江山。

相傳多爾袞進關時,曾遇一老叟迎於馬頭,揚言道:「成也攝政王,敗也攝政王。」

多爾袞聽出此話有些來歷,便親自下馬盤問道:「老人家,這麼說,江山由孤得之,亦由孤失之?」

老頭笑而不答,自顧自說:「自孤兒寡母得之,自孤兒寡母失之。」

說完便不見了。

按滿清於1644年入關,成功於攝政王多爾袞之手,時順治才六歲,由寡母孝庄太后扶持,走向御座;至1911年溥儀遜位,當時當政者賢醇親王載灃,也已封為攝政王,時溥儀也不過六歲,由寡母隆裕太后牽著,走下太和殿的御階。

究竟是巧合,是偶然,還是那報應不爽的歷史輪迴?

多爾袞出師四天,前鋒正穿遼河套指向錦州,為了與流寇搶時間,爭速度,多爾袞一邊派出降將、前明總兵祖大壽,去寧遠城勸降吳三桂,一邊打算在勸降不成後,便讓大軍繞過寧遠、山海關,直接從薊州或居庸關長城進入內地,先一步拿下北京。

不想前鋒抵達遼河西岸時,又接到有關明朝的情報,先是吳三桂、唐通接到崇禎的手詔,令他倆火速帶領本部人馬,或增援北京,或協守居庸關,眼下唐、吳二人,都遵旨率部棄關西進。

多爾袞得知這個消息,那高興勁難以形容,滿洲八騎善野戰不善攻堅。這以前,他們可深入內里,在河北、山東一帶馳騁,明軍數十萬莫敢攖其鋒,但數次攻寧遠和山海關,卻都是無功而返。不想眼下這兩座名城竟主動放棄了,這就是說,他們進入關內已暢通無阻了,根本就用不著繞道走居庸或薊州了,也用不著祖大壽的勸降了。

這真是天賜良機啊!

這時,范文程和洪承疇還在後面,多爾袞馬上令人將此喜訊送到後方,催范、洪二人火速趕到前頭來。二人得知消息,幾經商議,幾乎是在趕路途中,由洪承疇執筆將一個說帖寫好,送呈多爾袞之前。在這個說帖里,洪承疇請睿王下旨,讓輜重行李居後,全軍輕裝急進,計道里、限時日,務必以最快的速度,搶在流寇之前進入京畿一帶。

這個建議立即被多爾袞採納,不想尚未實施,第二個消息接踵而至——李自成於三月十九日攻陷北京,崇禎皇帝於煤山自縊,已奉旨率兵前去勤王的吳三桂,本已到達豐潤,得知崇禎殉國的消息後,又回到了山海關。

李自成的軍隊居然不費吹灰之力,一舉破山西全境,連下宣、大等名城,直薄北京城下,前後只用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居庸關山勢陡峭,有天險之稱;北京城牆的堅厚,多爾袞早就領教;不想這些,絲毫沒有阻遏流寇的進軍,種種情況,令身處關外的攝政王有些始料不及——清兵四次入犯內地,兩度包圍北京,第一次包圍北京的時間達一月余,巍然的北京城居然都未易手,而流寇才用了三天時間,便拿下一代名城,速度之快,如摧枯拉朽,洪承疇不是說,流寇是一群烏合之眾,不堪一擊嗎?是洪承疇的說法有誤,還是崇禎皇帝太虛弱了呢?

風雲莫測的軍機變化,使得多才善斷的多爾袞有些猶豫起來。於是,他收回了倍道而進的命令,改為仍按正常速度前進,至四月中旬,他們終於到達大凌河東岸的翁後。

這時,大清國安插在北京的密探,把關內每天發生的事,包括道聽途說,都源源不斷地傳了過來,多爾袞與范文程、洪承疇在一起,根據這些情報,綜合分析,對當前的形勢作出判斷。

據說,流寇進城後紀律很差,官員佔住前明官員的府第,士兵則佔住民房,他們仍不脫土匪氣息,住進民家後,先是借鍋灶,後又借床鋪,到最後便連女人也要「借」;才幾天時間,便將北京城鬧得雞飛狗跳;又有消息說,眼下流寇的帶兵官都只顧斂財,每日專事拷掠百官,交出銀子便放人,有時一個官才被這裡釋放,又被那裡抓去,抓去後不交銀子便用酷刑。士兵們不事戰守,到處挖山打洞尋窖藏,甚至彼此之間為爭窖藏而發生火拚,而弄到銀子,便打包往長安運。眼下不但北京城裡的百姓對他們十分失望,就是自己內部也軍心煥散,紀律鬆弛。聽他們的頭目說,李自成已改西安為長安,卻要改北京為幽州,據此看來,他們沒有在北京呆下去的意思。

得知這些消息,君臣都十分亢奮,洪承疇不由撫案嘆息,向多爾袞說:「天賜良機與李自成,他卻不知利用,且轉身就把這機會讓與大清,王爺可不能再把機會錯過。」

多爾袞信心十足地說:「李自成器小易盈,缺乏遠識,左右輔弼又不能時時予以匡正,這哪像是出天子的氣象?既然天授與予,孤豈能不取。只是吳三桂去而復來,卡在山海關這咽喉要道上,我軍若強攻,勢必遷延時日,不然則只能繞道而往,這眼中釘、肉中刺得先去之。」

洪承疇說:「不難,吳三桂眼下已是沒媽的孩子,不但無家無國,且是無糧無餉,處此腹背受敵之境,山海關安能久守,再說,他又為誰而守?」

多爾袞不由嘆息說:「三桂父子為明朝守邊關,與孤打了多年的交道,艱苦卓絕,孤深愛其人,此番派祖大壽去,是想招降他,但個中窒礙甚多,恐難成事。」

范文程說:「王爺是說他還記恨過去戰場上的事嗎?據微臣看來,這不能成為吳三桂眼下心中的窒礙,因為那是國與國之間的事,要說仇也是公仇,吳三桂未必不清楚,崇禎已死,明國已亡,糾纏過去,有必要嗎?就說他要當忠臣,要為崇禎報仇,這仇也只能向流寇報去啊。」

洪承疇淡淡地一笑說:「正是此說,這以前吳三桂未嘗就是崇禎的忠臣,不然,何以他與唐通同時奉詔勤王,唐通早已趕到居庸關,他卻遲遲其行,甚至在崇禎危急時,屯兵豐潤,見死不救?眼下帝後殉國,按說,他應該為崇禎舉哀發喪,並號令遠近州縣,起義師討賊,為什麼卻呆在山海關,毫無動靜?」

多爾袞點點頭,說:「二位所說都有道理,不過,我們要招降吳三桂,估計流寇也未嘗不想,兩下競爭起來,只怕我們要拜下風。」

范文程說:「王爺是說眼下北京陷落,吳三桂的父母落在流寇手中,奇貨可居,必被利用?」

多爾袞說:「難道不是?」

洪承疇點點頭說:「是倒也是,所謂事不可前規,物不可預測。吳三桂何去何存,王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聽洪承疇如此一說,范文程不作聲了,只不置可否地笑,多爾袞看在眼中,也不問他。

晚飯後,多爾袞又把范文程單獨召來,問道:「范先生,據孤看,白天你尚有未盡之言,這裡沒有外人,何不說說?」

范文程驀然一驚,摸著額頭說:「王爺此話從何說起?」

多爾袞笑著說:「別打啞謎了,說吧,何以洪先生說『事不可前規』時,你在一邊笑而不答?」

范文程不由深感佩服地望了多爾袞一眼,說:「王爺真是洞察毫末。其實,洪先生所說,也不盡然,吳三桂既不肯作忠臣,又何嘗肯作孝子?自古歷來,有大作為的人,心中除了自己想達到的目的,爹親娘親,都會不顧,當年項王要烹劉邦之父,劉邦還要分一杯羹呢,不過,這話不好當著洪先生說。」

多爾袞點點頭,表示理解,又說:「這麼說,范先生認定我們能把吳三桂拉過來?」

范文程說:「據臣揣測,以吳三桂的身世和志向,一定不會降志辱身去投流寇,加上他那關寧軍將士的家眷、土地多在遼錦一帶,若降賊,這一切就都沒了,他能不考慮?再說,他若真想降流寇,在豐潤時便降了,他的父母在北京,唐通等人降賊後,都官復原職,他也應該回去,可他沒有立刻回去,而是退回山海關,這分明是想待價而沽。

多爾袞聽他如此一說,不由連連點頭……

山海關終於成了世人注目的焦點。

大順軍兵臨北京城下之際,吳三桂帶著他的近六萬寧遠鐵騎,已到達豐潤一線,豐潤已屬順天府,距北京城不過三百餘里,騎兵不消一天就可跑到,但他卻下令紮營,單等北京消息。

崇禎皇爺封他為平西伯,且令他放棄寧遠,率寧遠鐵騎火速回援京師。平西伯好當,但真正要「平西」豈容易,他已從諜報中得知,李自成挾五十萬之眾,一路斬關奪隘,所向披靡,太原、陽和、宣府、大同直至居庸關,數十萬明軍統統望風歸降,朝廷在北方就只剩下他這支孤軍了,如果居庸關不降,他或許會遵崇禎之旨,迅赴戎機,寧遠鐵騎雖然精銳,但以五六萬孤立之師,面對五十萬氣焰方張之敵,結果如何,不難想像,他可不敢拿雞蛋往石頭上碰。

誠如范文程所說,他的寧遠鐵騎多是遼錦一帶人,他們的家眷及財產、土地多在遼錦,只有他家在北京,那裡不但有他供職的朝廷及父母妻兒,還有他每一念及,便心馳神往、激動不已的愛妾,所以,他身在豐潤,心在北京,每日向京師方向引頸觀望,心中十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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