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崇禎皇帝 5.國丈不捐太監捐

不料第二天,除了魏藻德拿出了一百兩銀子,其它人卻不見動靜。他讓內監去各家催問,內監回報說是輔臣們正在籌措,好幾家在自家府門口粘上了告白:「此屋急售」。崇禎一聽,這才明白,這就是陳演那老雜毛說的「毀家紓難」。宰相當了這麼些年,就是捐個三萬五萬,也不至於要賣房子?看來,輔臣在耍花招,自己那個揖也白作了。

皇帝越想越氣,把幾個輔臣恨得牙痒痒的,真想再次大開殺戒,但轉念一想,總要師出有名,再說,也不能把輔臣殺盡呀!

王承恩一直呆在身邊,皇爺臉色的變化,全看在眼中,這個結果,他已料到了,見皇帝在嘆息,於是,在邊上輕輕地咳了一聲。皇帝回頭望見他,乃不無感嘆地說:

「叵料這班輔臣個個都是大奸巨猾,國家到了這個地步,他們還要玩花樣,真讓朕寒心。」

王承恩跪下來,期期艾艾地說:「奴才以為,不到萬不得已,皇上是決不會走這步棋的,但這班人罔知大體,急公好義者極少,一提到錢,便如鈍刀子割肉,極不痛快。所以,要想其事速成,不如另外找人帶頭示範。」

崇禎一聽,不由連連點頭,又說:「魏藻德倒是帶了頭,拿出了一百兩銀子。他是個新進,才作了三年小京官,十分清苦,入閣只幾個月,能一下拿出一百兩,已是難為他了,不過,畢竟太少,作不得榜樣。若是有人能一下拿出十萬八萬,朕不怕其他人不跟著來,真到了那時,朕就是抄他的家也師出有名了。」

王承恩猶豫了半天,說:「據奴才看來,這個帶頭人還是有的,但要看皇上能否能下這個決心?」

崇禎說:「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朕還有什麼決心下不了的呢,你且說,這人是誰?」

王承恩說:「這個,這個人,應是勛臣國戚,且是皇上最親近的,只要這人肯出錢,就不怕其他人有所藉口。」

崇禎想,最親近的,除了國丈周奎,再無二人能及。周奎以蘇州布衣,不但得賜府第、田莊,封伯爵,且連兒子也襲了錦衣尉千戶的世職,何由得此?不就因為他是皇后的父親嗎,若是他肯帶這個頭,別人還有何話說?

想到此,他立刻傳旨,將周奎的嘉定伯晉為嘉定侯,讓太監徐高去周府宣旨,並轉述皇帝求助之意。

徐高是坤寧宮的管事太監,皇后身邊的人,在周奎府常來常往,熟門熟路。一到周府,進門便向周奎賀喜,周奎尚不知何意,徐高懷中取出硃諭,口稱:

「有旨」。

女兒正位東宮,為當今國母,十幾年來,周府已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皇恩懋賞,常不旋踵而至。今天一聽「有旨」,以為又是好事來了,當下排下香案,鋪上大紅氍毹,跪聽聖旨。

旨意十分簡明扼要,只三言兩語,嘉定伯成了嘉定侯。這雖是好事,卻好得有些出乎意料——既非帝後萬壽,又非國有大慶,這封侯有些突兀。看來皮褲套棉褲,必然有緣故。

「老皇親,大喜大喜!」徐高落座,又一次向周奎道喜。周奎心中有事,遜謝過後,開口說道:

「雨露大恩,真無以為報,但不知其它戚臣,是何封賞?」

徐高因要下說詞,於是先含糊其詞說:「老皇親是當今國丈,其它勛戚怎能與老皇親比。」

這麼說,此次封賞,唯他獨有,周奎不由狐疑。不想緊接著,徐高便委委婉婉,把皇上求助之意,說了出來。又說:

「榮辱與共,休戚相關,無過如皇親國戚,所以,老皇親應帶好這個頭,三萬五萬不嫌少,八萬十萬不算多,暫借皇上,以應前方軍需。」

周奎一聽,不由愕然。他已聽說輔臣們在賣房子的事了,但他沒有去想這事與自己的關係,不料接著皇帝便會拿自己開刀,只是稍用了些手段而已。這以前,他以國丈之尊,得皇家的好處多到說不清,但從來只有進的,卻不曾有出血的時候。而今天這個侯爵卻要用銀子買,且開口就是五萬十萬。他想,只要皇上仍在當政,女兒仍在受寵,這侯爵遲早是要封的,將來太子即了位,連國公也可巴望,為什麼要急在一時呢,須知五萬兩白銀可不是小數哩,碼起來,能成座小山。想到此,他連連搓著手說:

「這,這,徐公公,老臣近來手頭十分拮据,日常開支也難以為繼,哪來如許巨款?」

說著便訴艱難——年荒歲歉,連京郊一帶的租子也收不上來;時局不靖,京師店鋪生意清淡,老本也虧了……

言下之意,似是要皇上補貼一些才好。

徐高奉旨來周府時,在路上就把要說的話想好了,眼下見周奎哭窮,便說:

「老皇親的難處,皇上不是不知,只是眼下國庫支絀,皇上不得不焉。好幾個閣老都在賣屋典產呢,望老皇親能急公好義,傾大力以急國難。只要滅了流寇,還怕皇上不加倍奉還?須知為皇上分憂,也是為皇后分憂。」

不想這周奎是個水晶猴子,一毛也不肯拔,隨徐高費盡唇舌,他就是不肯點頭。徐高不由有氣,告辭時,仰天一聲長嘆說:

「唉,昨天的塘報說,流寇前鋒已飲馬黃河,可朝廷要糧沒糧,要餉沒餉,連老皇親也如此鄙吝,這個國家也就完了。流寇一來,老皇親想過太平日子只怕也難哩。」

周奎不由一怔,心想:皇后照顧娘家,每有賞賜,都是這徐高送來的,再哭窮也瞞不過他。於是,換上笑臉,將徐高挽留下來,討價還價,答應出一萬兩。徐高雖仍嫌少,但一想,這樣總算回去有個交代。

周奎家有錢,這是皇帝清楚的。眼下一聽只出一萬,且費了不少唇舌,不由勃然變色,狠狠地說:

「他這是打發叫化子么?他以為他的底子,朕不明白?」

說著手一揮,令徐高退下,自己則坐在御座上生悶氣。

回到坤寧宮,徐高知道無法隱瞞,於是點點滴滴,細奏皇后知道。周皇后一聽,才知皇上差遣徐高所為何事。心想,父親也是太吝嗇了些,皇上不被流寇逼到這個地步,會出此下策嗎?再說,只有國有,才能家有,大河有水小河滿,大河無水小河干,這話用在周家,真是再切貼不過了。

左思右想,乃將徐高喚在一邊,細細叮囑,令他再去一趟周府,傳皇后懿旨,說皇后願助五千兩,請國丈無論如何,也要湊成兩萬之數。

原來皇后也有體己錢,就存在娘家,由國丈替她在外放賬生息,眼下有皇后發話,只在她名下扣除就是。

周奎得了懿旨,知道不能再推諉,但卻把這一肚皮的氣,轉向了徐高,於是上了一個表章,說自己體恤時艱,願一次報效一萬三千兩——開先說的一萬那是買侯爵,這裡皇后暗助五千,他倒落下二千,還不甘心,奏疏後又添一條尾巴,說外間人言藉藉,謂為國家出力,不能內外有別,只責輔臣、勛戚,言外之意,便是內監也該出血。

望著老丈人上的這個本章,崇禎真有幾分哭笑不得,但看在皇后面上,他又不好怪罪。但老丈人最後一句倒是提醒了他:不能只責輔臣勛戚。是的,內廷太監們個個富得流油,怎麼能讓他們一毛不拔且在邊上看熱鬧呢?

內廷分二十四個衙門,這在成祖朱棣手中便已初具規模。其中包括十二監、四司、八局,皆由宦官充任。其實,太監只是最高一級宦官的稱呼,其餘稱少監、監丞,直至最下級的烏木牌、手巾、小火者之類。十二監中,每監設掌印太監一人,為正四品,其餘司為正五品,局為正六品,職有專司,與外廷無異。別看這班人身體殘缺,人事不全,但一旦攀到了太監的位置,便不可小看了,尤其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代皇帝批答文書,口含天憲,有「真宰相」一說,內外各衙門都得向他進貢,一年下來,至少有七、八十萬兩的進項。

崇禎雖殺了魏忠賢,卻不能不用太監。眼下他為集資,輔臣靠不住,勛戚靠不住,老丈人不說,他也想到了太監。

「聽說,前門一十五家珠寶店,有三家是王之心開的?」皇帝突然發問。

王承恩一聽,立刻明白皇帝的用意。

王之心是東廠的掌印太監,東廠是人見人怕的活地獄,誰都願用銀子塞窟窿。皇帝殺魏忠賢后,先是命曹化淳、後是任王之心提督東廠。十幾年來,王之心心腸一點也不比魏忠賢軟,今日抓他,明日擺布你,因而攢下大筆家私,不但在京郊廣置田產,且在前門開有好幾家店鋪,這些自然都瞞不過皇帝。眼下皇帝突然問起王之心,王承恩便明白皇帝的心思了,他也不想為王之心遮瞞,跪奏道:

「王之心提督東廠多年,應該有些積蓄。」

「那,王德化呢?」皇帝又問。

王德化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是王承恩的頂頭上司。所以,說到他王承恩便不能不小心了,但皇帝口氣咄咄逼人,容不得他稍有猶豫,只好含糊地說:

「比較起王之心,只怕要差些。」

話才落音,皇帝卻冷笑著說:「哼,朕看也差不多。」

話說到這個份上,身為司禮監秉筆太監之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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