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錢送子 第十一節

躺在床上的文歡在見爺爺進來,連忙爬起床來要迎接爺爺,不料剛離開床沿就「咚」的一聲摔在了床底下。我們連忙上去扶起他。他一臉尷尬和懊悔:「對不起,我忘記我的腳不能走路了。我還以為我可以走呢。都怪我,幹嗎要在地坪里睡到大天亮呢?睡屋裡不好嗎?弄得現在成這鬼樣子了。」他捶首頓足,寬大厚實的巴掌在床沿上狠狠地拍打。這樣一說,他媳婦的眼眶裡也溢出了幾滴淚水。

爺爺寬慰道:「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一目五先生。」爺爺一面說一面扶文歡在躺下。那麼一個魁梧有力的漢子就那樣無助地靠在枕頭上,流著不爭氣的眼淚。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從來沒有誰主動去找上災難,可是災難降臨到人的頭上時,誰也沒有辦法說「不」。

爺爺轉過頭來罵文歡在的媳婦:「你男人心裡本來就難受,你哭什麼哭?你不是故意要引得他也流淚嗎?要哭也不要讓你男人看見啊!」

爺爺的這句話我一直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我記住這句話並不是因為爺爺告誡文歡在的媳婦要堅強,而是幾年以後媽媽用同樣的話說了奶奶。幾年之後,奶奶病重,躺在床上的她忍不住哭出了聲。媽媽怎麼勸慰也無濟於事。最後媽媽說了一句話:「你哭什麼哭?你不是故意要孩子聽到嗎?要哭也不要讓孩子看見啊!」孩子不只是指的我,還有舅舅的兒子。那時舅舅已經結婚生子了。這句話果然有效,奶奶立即止住了哭聲。而我卻跑出門痛心地大哭起來。哭的不是奶奶的病痛,而是奶奶病痛了卻不敢哭出聲來。

我想,我一輩子是忘不了那句話的,它如一個燒得灼熱的印章狠狠地燙在了我的心上。那句話比任何讚美長輩的愛的華麗篇章更有撼動力,但是過於殘忍。

因為在文歡在的家裡時,我不可能想到以後會再次聽到類似的話,所以當時對爺爺的話沒有很大的反應。

文歡在的媳婦抹了抹眼角,道:「馬師傅,您今晚一定要幫我們捉住一目五先生啊。不抓住它們,我這心裡憋屈啊。兒子死了也就算了,都怪我貪心重。可是我男人招誰惹誰了?為什麼也要得到這個下場啊?」

爺爺責備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趁著天沒有完全黑下來,我們快點兒忙正經事吧。你家的竹床在哪裡?我要借用一下。」

文歡在的媳婦說:「在堂屋裡呢。出了這事之後,我是怎麼也不敢睡竹床了,在家裡都不敢用了。」

爺爺走到堂屋,將立在牆角的竹床搬到地坪中央。我們跟在爺爺後面。

「上次是在這個地方嗎?」爺爺問道,指了指竹床的位置。

文歡在的媳婦擺擺手,說:「再往右邊來一點,再過去一點,對,差不多就在那個地方了。」爺爺將竹床擺好後,她過去將竹床換了一個方向。

我奇怪地問道:「你記得這麼清楚?」能記住大概地方就差不多了,她居然還能記住這麼微小的差別。

她抬起竹床的一腳,指著地下說:「不是我記得清楚。他上次睡過竹床之後我就沒有再在地坪里睡過了。那晚竹床在地面留下的印跡還在這裡呢。也許是因為一目五先生按住歡在的時候太用力,竹床留下的印跡很深。」我低頭一看,果然有竹床腳留下的坑。

而爺爺扔下的破麻布袋就在旁邊。

「亮仔,把你的月季拿過來。」爺爺揮揮手道。我連忙將月季遞給爺爺。爺爺小心翼翼地將月季放在竹床上。

「您的意思是……」文歡在的媳婦看著爺爺的一系列動作,不解地問道。

「對。」爺爺還沒等文歡在的媳婦把話說完就回答道,「我用月季將一目五先生引出來。你家的竹床熏的次數太多,煙氣重,一目五先生對這種氣味比較敏感。那晚你家男人也是因為這種煙氣才引來一目五先生的。」

文歡在的媳婦點頭道:「我家比較潮濕,我家男人怕竹床被蟲子蛀壞,就經常把竹床吊在火灶上方,用煙熏竹床。」不光是這位女人,我們那個地方的人都習慣用煙熏竹床、椅子、臘肉等東西,這樣可以防止東西腐壞,延長物品的使用壽命。再使用竹床或者椅子之前,人們又將這些東西放在水裡浸上兩三天,而臘肉則用開水泡一段時間。這樣可以去除嗆人的煙味。

爺爺用手指點了點竹床,說:「煙熏是必需的,但是使用之前你們沒有將它浸泡足夠的時間吧。你看,它太幹了。」

文歡在的媳婦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確實沒有浸泡很久。一般在竹床上灑點兒涼水就用上了。您是怎麼知道的呀?」

爺爺不說我也知道,如果竹床的浸泡時間足夠,用手指摁一摁,竹床就會出現一個手指的水印。人躺在竹床上不一會兒就起來的話,竹床上也會出現一個人的水印。浸泡時間不夠的竹床就不會這樣。

竹床擺好,月季放好,我以為下一步就是爺爺作法了。可是爺爺將手一挽,抬起腳就走進了屋裡。我剛想叫住爺爺,沒想到爺爺在門口回過身來,朝我招手道:「來來,進屋吧。外面的事情就交給你的月季了。我們在屋裡看著就可以。」

文歡在的媳婦比我更驚訝,她指著月季問道:「就……就靠……這朵花?」

天色很暗了,而今晚的月亮很淡很暗,從我現在這個角度看爺爺就有一些恍惚,像在夢中一般。爺爺招手道:「進來吧,月季不行還有我的麻袋呢。」然後他抬頭看了看當空的如同將近熄滅的燈籠似的月亮,掐著手指沉吟了片刻。

我和文歡在的媳婦將信將疑地走進屋裡,爺爺順手將門關上。

「從這裡看外面。」爺爺指著兩扇門之間的門縫對我們說道。

「從這裡看?」文歡在的媳婦更加迷惑了,眼睛裡露出懷疑的意味,但是身子卻彎了下來漸漸靠近不到一指寬的門縫。

我跟爺爺也將眼睛湊近了門縫,悄悄地注視著竹床周圍的變化。睡在裡屋的文歡在估計還睡不著,但是他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也許他正用耳朵傾聽著外面的任何響動。

此時,四個人的心都由一根緊繃的繩系在了地坪中間的竹床上。這時,一隻貓躥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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