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木匠 第九節

爺爺直起腰來,深沉地說道:「易師傅,過些天,很多人會陸陸續續地來找你,說你學徒做的木床有毛病。」

「是嗎?」易師傅驚道。

這次爺爺猜錯了。不過這不怪爺爺,因為爺爺雖然想到了那個許易糾纏易師傅不只是一天兩天,但是沒有想到所有請易師傅做木匠的人都跟金大爺有著最顯著的區別。

爺爺說:「你不覺得最近很容易犯困嗎?」

易師傅點點頭。

「金大爺說了,你在給他家做木床的時候,天天坐在椅子上打呼嚕,而那個你並不知道的學徒毫無怨言地包辦了所有的木匠活兒。你在其他人家做活兒時也很容易犯困吧?」爺爺盯住易師傅的眼睛問道。

顯然,易師傅對爺爺的說法有些不信。「不會吧?做木匠也是個細緻活兒,老打瞌睡怎麼能刨木雕花呢?彈墨線的時候把墨線彈歪一點兒,整塊木料就要報廢。我哪裡能打瞌睡咯?」易師傅搖了搖頭。

「不相信?過幾天你就會相信了。」爺爺笑道,「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飯吧。等天色稍晚,我們幾個一起到你屋後的那個新墳上去看看。我問問許易,看是不是他幫你給金大爺做了木床。」

金大爺的老伴立即搶道:「別!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飯吧。反正你們也都剛好在。我現在去做菜。」

爺爺笑道:「急什麼呢?現在連午飯都還沒有吃呢,別急著弄晚飯了。」我和易師傅都被逗樂了。

金大爺忙起身給爺爺和易師傅敬煙,一邊敬煙一邊說:「各位那就先回去吃午飯了再來吧。主要是一時間籌不了那麼多菜,要不連午飯也一起在這裡吃了。我的新木床就拜託您幫幫忙了。」

我們幾個從金大爺家出來。晨霧已經散去,遠處的太陽如雞蛋黃一般,沒有發出任何光芒。易師傅指著那個「雞蛋黃」笑道:「馬師傅,你說,我們是不是住在一個雞蛋裡面啊?」

爺爺抬頭看了看圓溜溜的太陽,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那一剎那,我感覺爺爺就像一個洞穿世界的哲學家,那雙深邃而不缺乏溫情的眼睛讓我無比羨慕。

「誰知道呢?」爺爺微笑道,「晚上早點兒過來吧。」

回到爺爺家的地坪里,奶奶正拿了一個衣槌打被子,被子上的灰塵把奶奶的袖子粘了薄薄一層。遠遠看去,奶奶的手彷彿剛從泥土裡拔出來。

這是一個不好的念想!我立即晃晃腦袋,把這個不好的想像揮去。那是我第一次預感到奶奶的災難。當時我認為那只是我一時的胡思亂想,等到奶奶真出現事故的時候,我才發現那一刻的感覺是多麼的靈驗。可惜在事情真正出現之前,很少人會百分之百相信感覺。讓我欣慰的是,爺爺把人生的生老病死看得很淡。在奶奶去世的那天,爺爺扶著奶奶的棺材說,活著也是痛苦,去了未必不是好事。但是當他轉過身去,我看見了他難以言表的落寞。我要強調說,那不是悲痛而是落寞,或者說,落寞絕對超過了悲痛。

有時候我就想,爺爺臉上的皺紋不只是時間的刻畫,更多的是滄桑的打磨。

吃午飯的時候,爺爺再一次提到了《百術驅》,可惜我沒有分身術,不能立刻趕到學校去看那本書到底還在不在我的床下。如果《百術驅》真的被「魍魎」偷走了,那可就麻煩了。正在我發愁的時候,爺爺拍拍我的肩膀,慈祥地笑道:「不要想了。先把金大爺的木床的事情弄好了再說吧。一口吃不下一個餅,一鋤頭挖不了一個井。」

吃完飯,我本來想跟爺爺學點兒關於天氣的知識。我想,如果我可以做到爺爺那樣準確地預測第二天的天氣,那麼肯定可以引得所有同學的羨慕與崇拜。那時候年紀小,不懂得穩重,最愛在同學和夥伴中顯擺。

但是筷子剛剛放下,就有村裡的人來找爺爺了,說是家裡的雞幾夜沒有回籠了,要爺爺幫忙掐算一下雞走散到哪裡去了。我只好自己出去找玩伴。

到了傍晚,爺爺找到我一起去金大爺家吃飯。

易師傅早就到了,我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幫忙洗菜。金大爺則在往灶里添火,金大爺的老伴正揮舞著鍋鏟炒菜。我一進門便被滿屋的辣椒味嗆得咳嗽不斷,眼睛汪汪地直流淚。

爺爺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抹著鼻子喊道:「在做辣椒炒肉吧?你家的辣椒還真是好啊!」

飯菜很快就弄好了。金大爺的老伴利索地把所有菜擺上桌,然後端起酒敬爺爺:「馬師傅,今天晚上問鬼的事就全拜託您了。」

爺爺也端起酒,掃視一周,說道:「也不能全拜託我啊。我還需要各位的幫助呢。如果我把許易的魂魄招出來了,金大爺就要注意看,看是不是你見過的做木床的那個人。如果是,你也不要說話,只點點頭;如果不是,你就搖搖頭。易師傅帶我們去了許易的墳頭後也請不要說話。」金大爺和易師傅點點頭。金大爺的老伴不跟我們去,所以爺爺沒有說她。

我以為爺爺把我遺漏了,急切地問道:「爺爺,還有我呢。」

爺爺笑道:「你就沒有事了。你跟許易差不多大,講話他也不會怕。」說完,爺爺嘬了一小口酒。

金大爺連忙殷勤地給爺爺夾菜,說些恭維的話。

吃完晚飯,爺爺立即出發。易師傅問道:「馬師傅,您不帶些東西嗎?」

爺爺拍了拍胸脯,笑道:「帶著一顆心去就可以啦。」說完帶頭跨出了大門,我們幾個連忙跟上。

出門來,外面的晚霞鋪滿了天,映得人臉也紅彤彤的。爺爺只喝了幾小口酒,被晚霞一襯映,臉上紅得像煮熟了的蝦子,像喝高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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