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五先生 第十五節

但是雞群很快安靜下來。有幾隻雞還發出咕咕的低鳴,彷彿它們之間正在竊竊私語。

「好了,把孩子抱回去吧。你們不用天天洗被單了。」爺爺說完,抬起小孩子的手搖了搖,一臉的關愛。他總是很喜歡小孩,即使又哭又鬧的小孩他也不討厭,甚至小孩子不領情把尿撒在了他的房子里,他還要說童子尿撒在家裡是好事。

雖然我對他如此喜愛小孩子不能理解,但是我不得不承認童子尿也許是好東西。

四姥姥的老伴得癆病的時候,她經常到我家來討我跟我弟弟的尿。那段時間,她每天一大早就拿著一個海碗到我家來,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和弟弟弄醒,叫我們在海碗里撒尿。雖然我們很不情願被她吵醒,有時一大早也實在沒有排泄的慾望,但是因為四姥姥每次來都給我們帶幾顆糖果,我們不得不勉為其難。

媽媽說,童子尿對她老伴的癆病有很好的治療作用。

當時我是不信的。那時的農村有很多偏方,比如小孩子的耳朵生膿,可以撿鴿子糞晒乾碾磨成粉,然後填在小孩子的耳朵里,幾天膿瘡就好了。再比如當時沒有止咳藥,可以把臘肉骨頭燒成灰,然後兌水喝下,這樣可以止咳。還有許多許多千奇百怪的偏方,我都不相信,但是最後居然都把人的病痛治好了。

這些偏方看起來不乾不淨,使用的時候也會噁心,但是人們活得健健康康。現在雖然醫藥治療先進了許多,但是各種各樣的奇病怪病不斷,還未見得比那時的人活得自由自在。

年輕婦女連連道謝,抱著孩子不斷鞠躬。

我心想,剛剛拜完乾哥,還沒有看到實際的效果,她怎麼就感激成這樣呢?

爺爺也說:「你現在先別感謝我,等孩子晚上真不多尿了,我以後經過這裡的時候你多泡幾盅茶給我喝,那就可以了。」接著,爺爺爽朗地笑了。

文撒子奉承地說:「那是必需的呀。您老人家走到哪裡,哪家都給您茶喝啊!就怕您不來呢。」

爺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說:「真不早了,我們要走了。」

老太太忙提著一個茶壺走過來:「說了要吃茶的,吃了茶再走吧。」

爺爺笑道:「下回再來吃茶吧,今天真晚了。我閉著眼睛都可以走回家裡,但是我這個小外孫也要回家呢。就這樣了,啊!下回來,下回來。」

爺爺一面說一面往外走。我跟著走出來。

白髮女子的孝歌還在空氣中飄蕩,給這個夜晚添加了一些神秘的色彩。爺爺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像是在傾聽白髮女子的孝歌,又像是在聽別的什麼。我也側耳傾聽,卻只聽見了飄蕩的孝歌。

爺爺摸了摸我的頭,說:「亮仔,走吧。」

話剛說完,老太太堂屋裡的雞群突然雜訊大作。爺爺急忙返身進入屋裡,我連忙跟上。

等我進屋的時候,只見黑暗角落裡的雞籠已經散了架,雞籠里的雞都跑了出來。雞大概有五六隻,都在堂屋裡奔跑撲騰。雞叫聲凄厲。

「怎麼了怎麼了?」年輕婦女慌忙跑到黑暗角落裡去看散架的雞籠。

「是不是有黃鼠狼來偷雞了?」文撒子連忙把大門關上,怕雞跑出去。老太太也急忙返身去屋裡拿出一個燈盞點上。

剛才沒點上燈盞不是老太太摳門,而是那時農村的習慣都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色暗了,也就要睡覺了,雖然看東西有些費力,但是自家的東西大概在哪個地方,心裡都有數,用不著點燈。再說了,用燈盞不像點燈那麼方便,拉一下燈繩就熄。即使躺在床上了還得起來把燈吹熄,還不如開始就不點燈。

當然也有人要點著燈躺在床上了再熄燈的。我爸爸就是這樣。而燈盞不可能放床上,總得和床有一段距離。所以,我爸爸經常在床上對著不遠處的燈盞拚命地吹氣,彷彿練一種奇怪的氣功。

老太太托著燈盞在堂屋裡照了照,並沒有發現黃鼠狼的影子。

可是幾隻雞仍在堂屋裡撲騰。雞毛像秋天的落葉一樣在半空中飄蕩。忽然,一隻長著大雞冠的雄雞凌空而起,翅膀費力地拍打。眼看就要掉下來了,它卻停在了半空中,腦袋歪扭,雙腳並立。

文撒子,年輕婦女,還有我,都被眼前的情景嚇住了。

我偷瞄了一下爺爺和老太太,他們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同。但是哪裡不同我又說不上來。

停在半空的雞似乎也被嚇壞了,翅膀拚命地拍打,身子不停地扭動,嘴裡發出「咯咯」的呼救聲。其他幾隻雞卻停止了奔跑,心有餘悸地看著懸在半空中的同伴,偶爾還發出「咕咕咕」的鳴叫,似乎在輕聲呼喚同伴。

停在半空的雞似乎發現自己並沒有什麼危險,漸漸安靜下來,連咕咕聲都沒有了。它歪扭著腦袋左看右看,似乎驚異於自己怎麼能停在半空。地上的雞也歪著腦袋來看半空的雞。

安靜只持續了幾秒。

忽然「咔」的一聲,半空的雞脖子扭斷了,雞血飛奔而出。

飛濺的雞血大部分噴到了文撒子的身上,文撒子大聲驚叫,連連喊娘。

扭斷脖子的雞從空中落下,身首異處。雞的嘴張開,舌頭吐出。離雞頭不遠的地方,雞的身子還在抽搐,雞腳還在掙扎,雞爪一張一縮,似乎想抓住什麼東西。

我們都驚呆了,愣愣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瞟了瞟爺爺,爺爺沒有像我們一樣看著那隻剛剛斷命的雞,卻盯住了另外一隻雞。

我順著爺爺的目光看去,那隻驚魂未定的雞正看著地上的雞血,還用嘴啄了啄同伴的血,卻不知它自己的腳漸漸並在了一起。

老太太喃喃的聲音飄到我的耳邊:「難道,難道是七姑娘來了?」

「就此打住。下面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湖南同學伸了一個懶腰。

一個同學說道:「一目五先生吸人精氣的那段,讓我想起一個國外神甫說的很有名的話。」

湖南同學問道:「什麼話?」

「在德國,起初他們追殺共產主義者,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共產主義者;接著他們追殺猶太人,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猶太人;後來他們追殺工會成員,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工會成員;此後他們追殺天主教徒,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是新教教徒;最後他們奔我而來,卻再也沒有人站起來為我說話了。」那個同學說道,「這個神甫雖然沒有迫害別人,卻也沒有去救助別人,最後落得這個下場。這跟被一目五先生吸取精氣的人不是一個道理嗎?」

我們幾個紛紛表示贊同:盡一份力量幫助別人,其實就是幫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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