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五先生 第十三節

「真是怪事,剛才是誰的聲音呢?怎麼臉都不露一個?」文撒子撓了撓後腦勺,「幸虧剛才的聲音,不然我們可都栽在箢箕鬼的手裡了。我還說要請歪道士來幫忙制伏一目五先生呢,沒有想到還有更麻煩的東西出現了。難怪孔夫子說,禍不單行呢,一來就來一雙。」

這裡讀書很少的人認為所有的字,所有的詞都是孔子一個人發明的。

「哎呀,還要感謝那隻叮我的蚊子呢。要不是叮我一下,我恐怕被一目五先生吸完了精氣還不知道哦。」文撒子拍了個響亮的巴掌,「可是我還把它給拍死了。」

我不禁一笑,但是不把爺爺做的事說穿。

聽到我笑聲,文撒子這才想起我和爺爺還站在旁邊:「哎喲,我差點兒忘記了你們還在這裡呢。快,快,進屋喝點兒茶吧。剛剛的事情真是驚險,我都喘不過氣來了。來來,喝點兒茶歇息一下,壓壓驚。」

「歇息就不用了,天色很晚了,我和我外孫都要回去,還要趕路。不過你給我們倒點兒茶吧,我還真有點兒渴了。」爺爺揮揮手把文撒子朝屋裡趕,叫他快點兒倒茶來給我們喝。

這時,一個人走了過來,邊走邊急急地喊爺爺:「馬師傅呀,要喝茶到我家去喝吧。」

爺爺眯起眼睛看了看來者,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爺爺說:「就不用麻煩你啦。喝茶哪還有這麼多講究的?在文撒子家喝點兒就可以了。我還要回去呢。下回啊,下回有機會到你家喝茶。」

那個人說:「那可不行,今晚你非得到我家去一趟,我家的小娃娃夜尿太多了,您得去幫忙看看。這不像正常現象。」那個人終於走近了。是個年輕的婦女,身上的兩團非常大。

文撒子見了,連忙打招呼:「原來是弟妹哦。你家的娃娃又不聽話了?叫馬師傅帶兩個鬼去嚇嚇他,是吧?」

「你文撒子盡睜眼說瞎話,小孩子能見那些嚇人的東西嗎?不把魂魄給嚇跑了?做伯伯的也不知道疼侄子。」那個年輕婦女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可以看出,她是個性格開朗的女人。不過她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文撒子笑道:「你是外來的媳婦,聽了一點兒關於馬師傅的事情,就以為他的方術什麼都能治好是吧?他掐時捉鬼有一套,但是不管看病賣葯。你家孩子夜尿多,應該去找醫生,怎麼來找馬師傅呢?」

「可以的。」我插嘴道。爺爺也點點頭。

「這也可以?」文撒子懷疑地看著我。

「要拜雞做乾哥。」我說。

那個婦女馬上說:「是啊是啊。我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也聽別人講過呢,說小孩子夜尿多要拜雞做乾哥。但是我沒有記住到底應該怎麼做。」這裡結了婚的女人說自己還沒有結婚之前的日子時,一般喜歡說「我在家做姑娘的時候」,而不說「我結婚之前」。

「拜雞做乾哥?」文撒子哭笑不得。

我之所以能回答出來,是因為爺爺曾經也給我做過同樣的「置肇」。我小時候也經常夜裡在床上「畫地圖」,媽媽一天要給我換一次床單。有時一個床單還沒有干,另一個床單又濕了。媽媽只好把床單換個邊,然後將就用。後來爺爺給媽媽出了個點子,就是拜雞做乾哥。

爺爺搓了搓了巴掌,說:「那好吧。到你家喝茶去。順便幫你家小娃娃置肇一下。走吧,你帶路。」

年輕婦女見爺爺答應了,高興得差點兒腳尖離地蹦起來,說了一連串的謝謝。

文撒子把門鎖了,鑰匙在手指上轉了一圈,說:「我也去看個新鮮。」

爺爺爽朗一笑,笑聲在這個寂靜的夜裡顯得悠揚。

年輕婦女帶著我們幾個穿過幾條小巷,拐了幾個小彎,就到了她家。剛到她家門口,屋裡便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的哭聲。接著是一個老人的聲音:「哦。哦。寶寶乖,寶寶乖,不要哭不要哭。哎呀,怎麼又把床單尿濕了?這樣尿了幾次了,都沒有可以睡覺的地方啦。」

年輕婦女解釋道:「孩子他爸不想事,還在大棚里聽孝歌呢。他可不管孩子的,全靠我和他老母親帶孩子。」

她仰起脖子喊:「媽,我帶馬師傅來了,開門吧!」

巍巍顛顛的腳步聲在屋裡響起,一直延伸到大門後。「哐當」一聲,門拴被拉開。接著門發出沉悶的支吾聲,一個老太太的頭在門縫裡露了出來。

一見老太太,我嚇了一跳。

這位老太太實在太矮了,如果不低頭的話,我幾乎沒有看見她就站在我面前。她的背駝得非常厲害,幾乎彎成了一個圓圈。她手腳瘦小到讓人吃驚的地步。簡直就是一個放大了很多倍的蝸牛。

她將手耷拉下來,手指幾乎挨著了腳背。這給我造成一種錯覺——她是靠四肢爬行的。真不敢想像她剛才是怎樣打開門拴的。

爺爺見了老太太,連忙彎下腰去握了握她的手,溫和地說:「李娭毑,您老身體還好吧?」娭毑是對老婆婆的另一種稱呼。我瞥了一眼老太太的手,瘦小而乾枯,彷彿雞爪。

爺爺很少主動跟人握手。可以看出爺爺見了同年輩的人或者比自己年長的人有更多的尊敬。但是在我看來,這更多的是一種惺惺相惜。這個時代已經跟他們那個時代完全不同,他們像一群被時代遺棄的人。

文撒子的話更是加劇我的這種想法。文撒子用殘酷的打趣方式問候老太太:「李娭毑,您老怎麼越長越矮了啊?」他學著爺爺那樣彎腰跟老太太握手。

老太太連忙笑眯眯地說:「好,好。」對文撒子不懷好意的打趣並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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