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屋老人 第十節

圓月照著女色鬼,也照著瑰道士和紅毛鬼,還照著世間萬物。

瑰道士急急忙忙拉著紅毛鬼來到將軍坡,鼻子像狗似的用力吸著夜晚潮濕的空氣,他想在空氣里尋找到女色鬼的氣息。紅毛鬼的眼睛裡如燃燒了一堆柴火,他所看到的地方都顯出暗紅的顏色,那是他的眼睛發射出來的光芒。

他只看到了無數千奇百怪的姿態的樹,沒有看到那個年輕人看到的寺廟建築。他只聞到了青草的味道,沒有聞到女色鬼的氣息。

他拉了拉紅毛鬼的鏈子,促使紅毛鬼緊跟他的步伐。

難道女色鬼會隱藏自己的氣息?他心中迷惑。他相信他在選婆面前的表演完美無缺,選婆不可能看出破綻的。事實上,選婆如果不是聽了女色鬼的故事,也絕對不知道事實的真相。只是,瑰道士忽略了那雙水靈靈的眼睛的作用和那首古詩的強大預示力量。

「停。」瑰道士突然甩了一下手中的鏈子,示意紅毛鬼不要動。

一陣熟悉而可怕的氣息像漂浮在空氣中的灰塵一樣鑽進他的鼻子。他吸了吸鼻子,她來了!他的生死冤家終於來了!越來越清晰的氣息從空氣傳進他的鼻子,他知道那表示女色鬼正在逐漸接近將軍坡。

他猜得沒錯,從箱桶中逃脫的女色鬼正慌不擇路地朝瑰道士的方向狂奔,跟隨在女色鬼後面的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爺爺。

女色鬼的氣息越來越濃。瑰道士能從那個氣息中辨別出對手的實力。以前,那個氣息如腐肉散發出的味道,那表示對手新死,不會掩飾,味道雖臭,實力卻羸弱不堪,不值得一提。後來,那個氣息如爛泥散發出的味道,那表示對手已經擺脫了對肉體的依靠,實力也稍長,可是仍然掩飾不了隱約的腐味,也不必認真對待。再後來,那個氣息如春天的泥土散發出的味道,那表示對手已經不再是一般的鬼,它開始具有巨大的潛力,像即將趁著春天生長萬物的泥土,蘊涵了強大的生命力,不過由於它還在發展階段,並不具備與他對抗的實力。不過,此時瑰道士知道,他的對手不可輕視了。他必須遏制它的蓬勃發展。

而現在,他聞到的氣息又有改變了。那個氣息竟然蘊涵了四五分的人氣,它已經懂得隱藏鬼性了。可見,現在的女色鬼已經實力大長。雖然女色鬼也許仍然不能將他置於死地,但是瑰道士可不想兩敗俱傷,或者說,他不想自己受傷,一點兒傷也不願意受。他要藉助紅毛鬼的實力與女色鬼對抗。而他自己,卻只做紅毛鬼背後的對抗者。

得找個地方藏起來,瑰道士心想道。

他不想直接暴露在女色鬼的視線之下,或許等女色鬼來的時候給她一個突然襲擊更好。那個隱藏在紙人體內的狐狸的狡猾本性顯露出來。是的,他不可能直接跟女色鬼對抗,就像當初他不可能直接跟窮秀才找麻煩,而要使用更陰更損的方式。

瑰道士不再細緻地走一步看一步,他拉著紅毛鬼的鏈子急忙尋找合適的藏身之所。慌張的程度不亞於當初在將軍坡尋找回家的路的矮婆婆。

也許,他知道來者不止女色鬼一個,他可能已經聞到了爺爺的氣息,也聞到了爺爺後面那個人的氣息,可是,他沒有聞到這裡還隱藏一個氣息。從遠處飄來的氣息讓瑰道士集中了注意力,可是他卻忽略了離他更近的氣息。當然,離他更近的氣息也不是紅毛鬼的氣息。這個氣息,長年漂浮在將軍坡以及將軍坡的周圍。

女色鬼被剛才的箱桶里的雞嚇得魂不守舍。也許用「魂不守舍」形容她的害怕並不合適,因為她的魂早已經離開了作為「舍」的肉體。現在的她只有魂而沒有舍。是的,她天不怕地不怕,生活的苦難和仇恨已經使她不再是懦弱可憐的千金小姐,也不再是養尊處優的官家夫人。但是,她的蜈蚣習性使她見了雞如老鼠見了貓一般,是一種天生的恐懼感,沒有理由的恐懼感。

她在月下狂奔,她低頭一看,自己的影子已經漸漸幻化成為蜈蚣的影子,千萬隻腳和長長的身子也令自己觸目驚心。

她並不知道這裡的山的名字,只記得選婆之前跟她談到了那座高大的常山。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跑向常山旁邊的那個小山丘。那個小山丘似乎也正在呼喚她,來吧,來吧,快進來吧,羅敷!

她跑進了將軍坡,不料看見了一座小寺廟,她立即停住了腳。這裡怎麼有一座寺廟?她敢在白天潛入人家的屋,殺害屋裡的男人,卻不敢在深夜進入沒有人的寺廟。

她急忙收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看,馬師傅和那個抬打穀機的人也追來了。她的臉上綻放一個冷笑,馬師傅,我說過你不要干預進來,你偏偏不聽,如果不是看在你父親的靈魂的分上,我連事先打招呼的警告也不會給。既然你一定要參與,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爺爺和那個人追到了將軍坡,和女色鬼隔一段距離站定。爺爺和那人氣喘吁吁。

爺爺和女色鬼對峙著,目光冷冷的,一如今夜的月光。

「馬師傅,您何必跟我過不去呢?」女色鬼先開口說話了。

爺爺喘著氣說:「不是我跟你過不去,你是鬼,就應該待在鬼應該待的地方,不要在人的世界裡攪和。你的冤情我知道,可是你想過沒有,九十九個男人的家庭也因為你而產生不幸。你的悲劇已經被你自己擴大了九十九倍。」

女色鬼道:「我只是藉助九十九個好色男人的精氣來對抗我的仇人。」

爺爺說:「不,如果我不將你收服,你還會將這個數字擴大到一百。」

女色鬼忽然把眼光從爺爺身上移開,向爺爺的背後看去。因為,一個人正在爺爺背後悄悄靠近爺爺,手裡舉著一根大木棍。爺爺和那個抬打穀機的人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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