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犯桃花 第二節

開學不到半個月,曾經染紅了校園的桃花凋敗枯萎,一片凄涼的景象。桃花的美麗逝去,連同桃花的生命。

尹棟發現橄欖刻意避免別人的注意。她幾乎不再說話,走路時腳步輕得不發出聲音,周圍活動的人她根本不當他們存在。似乎她也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因為他們好像也忽略了她的存在。

可是我好久沒有看到橄欖了,差不多有兩個月了吧。當然了,尹棟是我的好朋友,橄欖可能也故意避開我不見。

尹棟說,他對於橄欖是透明的,是空氣,他能夠理解。然而橄欖對於其他人是透明的,彷彿不存在他們的周圍,那又是怎麼回事呢?還有一點差點兒忘了說,尹棟說他發現橄欖的衣裳的顏色彷彿因為過分的搓洗退色了不少,原來鮮艷的桃花變成樸素的淡紅,淡得紅色似乎害怕什麼東西而要躲藏到白色身後。

「她不是喜歡顏色鮮艷的衣服嗎?」尹棟問我。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不是嫌棄她的腳瘸了嗎?她的衣服的顏色正代表她的心情呢。」

尹棟說,如此淡的衣裳使他又一次很自然地想到跌落枝頭、失去供養、病得蒼白的桃花。這些事情都很怪,但怪在哪裡尹棟說不出來。我很久沒有遇到橄欖了,所以我沒有這種感覺。

一次,尹棟和幾個寢友一起外出聚餐,我也在裡面。消滅十來瓶啤酒後,我們才起身回宿舍。在路上,尹棟看見前方急速走過一個身影,他舉手想叫住,但猶豫片刻,又將舉起的手放下。

一陣寒風吹過,我們都縮手縮腳。

尹棟說當時他忽然聽見風聲像極了卡車掠過的聲音,接著左腳膝蓋處疼痛起來,似乎千萬隻螞蟻在享受裡面的骨頭。但是當時的我沒有聽到任何奇怪的聲音。

後面的寢友叫道:「尹棟,你是不是喝高啦?走路像個不倒翁!」其餘幾個人附和著哈哈大笑。我看了看尹棟,他走路的姿勢相當痛苦。

又是一陣勁風刮過,掉盡桃花的樹枝發出嗚嗚的哽咽聲,像極了某個傷心的女孩子躲在看不見的角落裡哭泣。零零星星的淚水濺落,飽含冰涼的心情。尹棟的鼻樑上有一滴涼絲絲的東西,一摸:「咦?下雨了?」

我說:「我的臉上也滴了些雨。」不知道誰低聲說了聲:「快走!」眾人遇了鬼似的沖向模糊的宿舍樓。只有尹棟一步一拐走不動,彷彿有尋找替身的鬼拉住了他的衣角。

雨果然越下越大,豆大的珠子狠砸地面。突然哭泣的橄欖攔住他的去路,尹棟狠心扭頭鑽進了宿舍樓。

第二天,尹棟躺在床上不能起來,燒到四十多度,嘴裡盡說胡話,多半時候大嚷「桃花!桃花」,寢室眾兄弟束手無策。

不過,服下幾顆藥丸之後,他很快就好了,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重感冒好之後,尹棟看什麼東西都是怪怪的。他說我的桌上裝有金魚的罐頭瓶正在下滑,叫我把它移到別的地方去。我不理他的瘋話,那瓶放在那裡半個多月了都安然無恙。尹棟說:「你看你看,它在下滑呢,快去把它挪開,不然就打碎啦!」

寢室里其他兄弟都嘲弄地笑了。一個寢友摸摸尹棟的額頭,說:「難道還在發燒不成?要不是眼睛看到鬼啦?」笑聲更響了,大家各自攤開被子睡覺。

半夜時分,尖銳的玻璃破碎的聲音把大家驚醒,慌忙拉開電燈,只見罐頭瓶已經四分五裂,在地上撒開的水像是罐頭瓶破碎的屍體流出來的血水。三隻失水的金魚甩動尾巴做無謂的掙扎,使勁兒張開嘴巴,彷彿是竭力地呼喊求救。

驚醒的兄弟們都驚愕了,突然尹棟大呼:「桃花桃花!」兄弟們嚇了一跳,抱緊了被子。尹棟翻個身又沉默了,原來正在做夢。

尹棟和我在去教室的路上遇到了「懶鬼」。橄欖自從變得怪異後,跟「懶鬼」也疏遠了。「懶鬼」移開嘴邊啃得稀爛的玉米棒,大驚小怪地叫道:「尹棟,如果你穿上桃紅色衣服,那就跟橄欖一模一樣了!」說完學著走路一步一拐的樣子。

上課的鈴聲響了好久,上課的老師才拖沓著走進教室,老師顯然患了重感冒,眼睛紅紅的,時不時用力地吸鼻子。老師的喉嚨咕嚕嚕的響,講課很費勁,於是乾脆點名叫學生上講台在黑板上答題目。「坐在36號座位的那位女同學,請你上來答題。」沒有人上去。

「36號!」老師生氣了。還是沒有人上去。

「我叫36號!」老師氣憤地大嚷。全教室的眼睛集中到36號座位上。

尹棟事後跟我說,他看見橄欖坐在36號座位上,她一雙眼睛驚慌失措,明顯地,她沒有料到老師點名而且偏偏點到了她。全教室的眼睛又轉回來注視到這位不時吸鼻子的老師。

「36號,我叫你上來!」老師氣得渾身發抖了,居然有人明目張胆與他過不去。

終於有一位同學悄悄說:「那裡沒有人哪!」那位老師馬上指著發話的同學罵道:「你眼睛中邪了?沒有人?你蒙我啊!你再看看,瞎眼珠子啦?」

「真沒有人啊。」另外幾個同學嘟囔道。

老師見大家都逆著他,氣沖沖地走出了教室,把門摔得山響。全教室的眼睛又迷惑地去看空空如也的36號座位,不理解老師怎麼生氣了。尹棟看見橄欖慌忙起身飛快離開了36號座位出了教室。尹棟連忙一步一拐地趕出去,在門口站定,長長的廊道上不見橄欖的身影。只有廊道外的幾棵桃樹,樹底全是紅色殘花,那病態的花色恰好與剛才橄欖的連衣裙相同。

懶鬼追了出來,擔心地問尹棟:「你看什麼呢?」

「橄欖呢?」他的意思是橄欖跑到哪裡去了。

「懶鬼」莫名其妙地說:「開學不到半個月,她就辦理退學手續回家鄉了。她已經兩個月不在學校了。你居然還不知道?!」

頓時,尹棟臉色大變,跌坐在地上。

我和「懶鬼」慌忙將他扶起來。

尹棟起來的時候,左腿彷彿斷了線的木偶一樣搖擺。

從此,尹棟再也離不開拐杖了。雖然我知道這是討債鬼施的討殘法,但是我也無能為力。

「這跟之前你講的那個紅狐的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見湖南同學的故事講完了,一個同學幫忙總結道。

「嗯。你以善意對待別人,回饋給你的就是善意;你以惡意對待別人,回饋給你的就是惡意。」湖南同學不緊不慢道,「所以呢,無論你做什麼事,針對什麼人,都應該心懷善意。這就像一面鏡子,你對它笑,它就對你笑;你對它哭,它就對你哭。」

「這是不是告訴我們:就算是命犯桃花,也不要因為桃花的美麗而歡喜,因為桃花的凋謝而離棄?」那個同學還是用總結的口吻問道。

我插言道:「你的總結很有詩意。」

湖南同學笑了,揮手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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