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史上最擅長「罷工」的皇帝——明神宗朱翊鈞 擁有天下卻還瘋狂斂財

明神宗處理了張居正,開始親自執掌大權。但他不久就對朝政失去了興趣。萬曆十一年(1583年),皇帝以「偶有患病」為由,傳令暫免朝講數日。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後,明神宗他不斷以有病為由,停止視朝和講讀。他的理由十分冠冕:生病。所以大臣們也沒有辦法,總不能不讓皇帝生病吧。但他雖然對朝政不感興趣,卻對一件事情毫不放鬆,那就是斂錢。史學家孟森曾評價這位皇帝為:「怠於臨政,勇於斂財」,「行政之事可無,斂財之事無奇不有」,「帝王之奇貪,從古無若帝者」。

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堂堂天子居然是個財迷,總有些讓人不可思議,於是就紛紛尋找原因。給張居正作傳記的朱東潤先生曾經從神宗皇帝父母的血統入手分析,認為朱元璋從貧民起家為皇帝,神宗的父親這一系就算是出身貧農;而他母親李太后也來自於平民家庭,是一個小農的女兒,則他母親這一系也算是小農。這樣貧農的後代,小農的外孫,恐怕就會帶點狹隘短視,所謂「小農意識」,對金銀財寶之類的便會看得格外重些。這或許也有點道理,但人總是複雜多變的,根據血統來確定一個人終身的性格行為,恐怕不會那麼準確。西晉的王戎,乃是竹林七賢之一,出身鼎鼎大名的魏晉高門琅玡王氏,但卻小氣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家的李子生的好,怕別人買去得了種子,居然不嫌麻煩的把每顆李子都鑿了核再賣。由此可見,這血統什麼的實在靠不住。大明天子貪財的原因,還是要到別處去找。

或許這和當年張居正對他的管束有關。張居正教育小皇帝,作為賢明的君主,要重視糧食蓄積,而不能把珠玉之類的奢侈品看得太重,因為百姓靠糧食生活,而珠玉則飢不能食,寒不能衣。對於小皇帝逢年過節的花費和對宮裡人的賞賜,他也勸皇帝要竭力儉省,於是小皇帝給宮女們的賞賜從來都很寒酸。但是,在受過了這麼多正統的節儉教育之後,小皇帝終於開始不耐煩了,尤其當他面對張居正的抄家清單時,更強烈地感受到了這位昔日老師的言行不一。哪怕是作為報復吧,都會讓他對錢財的愛好變得不一般起來。所以,他一查抄了馮保、張居正的家產,就讓太監張誠全部搬入宮中,歸自己支配。

但對於神宗皇帝來說,查抄的這些家產不過是點小錢,遠遠不能滿足他對於財富的渴望。於是他想來想去,終於找到了一條生財捷徑,從而也帶來了明代後期最大的弊政之一——臭名昭著的礦稅。

其實,皇帝想出這個斂錢的招兒也挺不容易的。田賦是不能再加了,否則只好讓老百姓喝風;商稅所得有限,而且零零碎碎的,收起來也太麻煩;傳統的專賣,則品種固定,數額也基本穩定,估計再榨不出多少油水。而且,很重要的是這幾種收入都是要上繳國庫的,也就是說,屬於國家財產,未必容得他隨心所欲的花。至於抄家,只能偶爾為之,總不能作為一項經常收入吧。所以,最後他就打起了這開礦的主意,繞開各級政府官員,只讓自己親信的太監前去辦理,得到的好處,也就統統算做皇帝個人的私房錢了。

當然,開礦能變成一種生財之路,也是當時的科技水平有所發展的結果。開礦要上稅,始於南北朝時期,那時就是一種應付財政收入不足的手段。以後的歷朝歷代,礦稅都要算得是政府的一項收入。起初,礦稅所得在政府稅收中只佔很少的一部分,但隨著科技的發展,大量礦藏的開發,這筆收入漸漸變得可觀起來,到了明代,徵收的範圍更是擴大了許多。但是,由於開礦要鑿山挖地,總被認作是一種破壞「風水」的事情。所以當時的政府對於開礦也有所限制,有一套嚴格的審批程序。但是,一心斂錢的明神宗現在顧不了這麼多了。再加上,當時對寧夏、朝鮮和播州先後用兵;乾清、坤寧兩宮及皇極、建極、中極三殿連遭火災,早就把以前張居正攢下的一點家底弄得精光,國庫也變得空虛了起來,皇帝就更需要找到快速生財之法。於是,從萬曆二十四年(1596年)起,府軍前衛副千戶仲春奏請開礦,打破了以往對開礦的嚴厲禁限。自此每遇奏報開礦,皇帝就派宦官前往監督。到了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又開始派宦官到各地採礦和徵稅,濫肆搜刮。搜刮的錢財自然都上供到了皇帝這裡來,於是,嘗到甜頭的皇帝就更加樂此不疲,終萬曆一朝,礦稅一直為害極大。

按說,政府鼓勵開礦應該是發展經濟的好事,去收稅也是天經地義的。但是,明神宗派出去主持開礦和收稅的卻是身邊的太監,而繞開了各級政府。本來,有明一代,太監的勢力就頗為強盛,權閹輩出。這些大公公們仗著自己是皇帝的親信,對於那些官兒根本看不上,而且這幫人素質不高,沒有什麼責任感,一切以斂錢為第一要務,什麼國計民生,百姓疾苦,統統不放在心上。於是,他們每到一地,就撇開地方官府,另建稅署,專摺奏事,直通皇帝。對不屈從於他們的地方官,更是上奏告密誣衊,皇帝當然不會懷疑自己的大公公們,總是立即下令逮捕治罪,有的地方官甚至被活活打死。而且這些大公公們所到一地,只顧搜刮金銀,有礦無礦倒不放在他們心上。有時見良田美宅,就胡說地下有礦,藉此敲詐或強行霸佔。他們不但收礦稅,還把手伸得很長,在交通要道也遍設稅卡,稅額苛重,極盡敲骨吸髓之能事。往來的客商可就糟了殃,往往被迫把貨物抵作稅款。而且,這些公公們胃口還很不小,連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錢都一併笑納。老百姓買只雞,帶捆菜都不肯放過,也得上稅。甚至於根本沒有開礦,卻把虛擬的應得「收入」分攤到百姓身上,號稱「包礦」。如此大肆搜刮自然成果豐厚。僅萬曆二十九年(1601年)一年,由這些礦監們運到北京獻給明神宗的就有白銀九十餘萬兩、黃金一千五百七十五兩,還有大量的珠寶。這些大公公在給皇帝效力的同時,當然也不會忘了自己發財,於是大量的搜刮成果便直接裝入礦監、稅使的私囊。如礦監陳增搜刮的金銀,進奉皇帝的只有十分之一,而十分之九卻落入了他的腰包。

如此胡作非為,自然引起了民間的極大騷動。商旅蕭條,百姓失業,就連那些地方官也受不了了。再加上這幫人及其爪牙無惡不作,如湖北稅監陳奉,縱容手下的爪牙強搶民女,直接掠入稅監署中,地方官也無可奈何。礦監陳增在山東益都,每天都要徵集上千人鑿山開礦,為督促工期,打死了許多工人。陳增的爪牙程守訓等人到了江浙地區,揚言奉密旨搜金寶,誣陷那些大商巨室私藏違禁物,破滅了百餘家之多,甚至於當眾殺人。這樣的貪殘暴行,引起了社會的各個階層的痛恨,於是民變連連,連當地官員都暗暗站在了這些「暴民」的一邊。

不但百姓反抗,朝中官員也紛紛給皇帝上書,勸他廢掉民憤極大的礦稅。勸諫他這礦稅不但令貧者斷絕生計,富人也蒙受其害,這樣下去,勢必激起「大亂」,一旦土崩勢成,眾心齊倡,「至於揭竿」,皇帝的天下就會「大潰」而無法挽救了。到了那個時候,皇帝就是有黃金盈箱,明珠填屋,也沒人會給他看守。但是,「皇上視財太重,視人太輕;取財太詳,任人太略」,任憑大臣們苦口婆心,諫書日進,皇帝卻一概不理,統統束之高閣。後來,這位皇帝大人因為立太子的事和大臣們鬧彆扭,躲到深宮中「罷工」,朝廷萬務,全部不管,卻唯獨放不下這個斂錢的礦稅,凡是有關的奏報,都批複得特別快。一次,明神宗生了大病,覺得自己快死了,就召來內閣首輔沈一貫,說要廢除礦稅。沈一貫一看皇帝終於明白過來了,十分高興,當天便票擬好廢除礦稅的諭旨進呈,皇帝看後同意,也在當晚就回覆。可到了第二天,皇帝不僅沒死,還奇蹟般地好了,他第一個反應便是馬上派太監傳令內閣,要追回那道廢除礦稅的諭旨。因為自己死不成了,如果斷了財路,那不等於自殺嗎?沈一貫不管,仍然要把昨晚的諭旨發下執行。太監叩頭懇求,額頭都快流出血來。沈一貫無可奈何,只好把諭旨發還。於是,皇帝有生之日,礦稅徵收依舊。

皇帝搜颳了這麼多錢,卻捨不得花,全都在府庫里屯著。後來朝廷要用兵,國庫沒錢,朝臣們苦苦相求,他才拿出一個無濟於事的小零頭,但這些銀子竟然因為窖藏太久,已經變黑髮霉,腐蝕得快不能用了。到了萬曆四十八年(1620年)三月,皇帝病死,這禍國殃民的礦稅才算宣告停止。但是,幾十年來礦監稅使的橫徵暴斂,對社會經濟,特別對工商業的發展已經造成了極大破壞,致使國家正賦減少,財政發生危機,城市民變屢屢發生,各種矛盾日益激化和擴大。在礦稅停止後二十四年,明朝也就滅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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