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享樂天子龍沉景陽井——陳後主陳叔寶 玉樹後庭花,花開不復久

陳後主治好了脖子,又除掉了謀逆的兄弟,便開始總攬起政事來。當時陳朝在南朝諸朝中最為弱小,疆域局促,戶口不多,只相當於劉宋的一半。此時,北方的北周已經被隋朝所取代。隋文帝志在一統,對這個南方小朝廷也就虎視眈眈。陳後主也對此不安,便派使者去隋朝通好,他聽說隋文帝的相貌不同尋常,就讓使者畫成畫像帶回來。等他展開畫卷,看到裡面的皇帝面貌沉雄奇偉,不禁大為驚駭,把畫卷扔在地上,掩著臉說:「吾不欲見此人。」

「台城六代競豪華,結綺臨春事最奢。萬戶千門成野草,只緣一曲後庭花。」唐代詩人劉禹錫這首膾炙人口的《台城》,對陳朝由於窮奢極侈而亡國作了形象的描繪。陳朝君臣過著「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的豪奢生活,卻也終歸是難逃「玉樹後庭花,花開不復久」的必然覆亡的命運的。

有了這樣美妙的宮殿,陳後主就開始與一班臣下聽歌觀舞,吟詩作賦,天天樂此不疲了。這些臣下不少是他的東宮舊人,也有很多是朝中高官。如江總,天天和一群文士在後宮侍宴,陪後主飲酒賦詩。要說起來他也算是個不錯的文學家,「好學,能屬文,於七言、五言尤善」。可他貴為尚書僕射,相當於宰相,卻對國家大事毫不上心,只顧宴遊嬉戲。此外,還有一個叫孔范的,更是一個趨炎附勢之徒,他因為也姓孔,就和後主寵愛的孔貴嬪結為兄妹,以此大得後主的信任。這幫人和後主在一塊玩得興起,又是「以文會友」,便嬉皮笑臉,插科打諢,不再有尊卑上下之序,號稱「狎客」。除了這幫知情知趣的狎客,文採風流的陳後主當然少不了美人的陪伴。他有寵愛的張貴妃、龔貴嬪、孔貴嬪,還有從民間「採集」的王美人、李美人、張淑媛、薛淑媛,又有袁昭儀、何婕妤、江修容。鶯鶯燕燕,柳媚花嬌。陳後主還讓宮女們比賽詩文,宮女袁大舍一舉奪魁,就被他封為「女學士」,每次游宴,就讓她和狎客們共賦新詩。又製作彩箋,用來酬唱詩詞,遲則罰酒。其中詞采艷麗的,就譜入曲子,製成新歌。召來漂亮宮女千餘人,伴以大型樂隊,載歌載舞,分部迭進,一派旖旎浪漫。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艷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不過,陳後主的詩作也不全是這種靡靡之音,他到底是個才子,還有寫的極精巧有味的詩,如:

對於這樣的風流妙事,陳後主當然不甘心只做觀眾,他也是要參與進來的。他本是風流倜儻的才子,又精通音律。於是既寫詞配曲,又充當編舞導演,有時還親自操琴演奏,忙得不亦樂乎,卻也悠遊其中。他所製作的新曲,有:《玉樹後庭花》、《春江花月夜》、《臨春樂》、《黃鸝留》、《金釵兩鬢垂》、《堂堂》等。光聽這名字,已經是香艷無比了。這些曲子本來都是清商樂中的吳音與西曲歌調,來自於民間,不乏質樸天真之處,但卻不符合後主所喜歡的奢靡情調。於是,他對之加以改變,使得「其聲甚哀」,更有一種銷魂蝕骨的效果。現在,這些曲子的聲樂部分均已不存,歌詞也僅留下《玉樹後庭花》一首了。不過,就是這首《玉樹後庭花》,可是一向被視作標準的「亡國之音」,在歷史上大大的有名,或許很多人就是因此才記住了陳朝這個江南小朝廷。這首歌的歌詞如下:

一眼看去,滿目秀辭麗藻,但仔細一品卻意境淺俗,格調不高,仍是典型的齊梁宮體詩的套路,不脫剪紅刻翠,無病呻吟之風。但此詩雖然水平不高,卻也沒有什麼過分的描寫,有些人指斥它為淫蕩,就未免不著邊際。其實,這樣的平庸之作,在南朝時可以說是一抓一大把。但只有這首詩,因為有了「亡國之音」的大名,居然在一千多年以來廣為傳頌,倒也算是一件異事。

陳後主大治宮室,游宴不已,過著豪華奢侈的生活,甚至連他的御馬也嬌貴無比,竟嫌豆粟過於粗糙,不肯下咽。而由此產生的巨大費用,就自然要轉嫁到百姓頭上。他當太子時的從官施文慶以及施文慶老友沈客卿等人掌理財政大權,不停地加重對民眾的稅賦盤剝,「稅江稅市,征取百端」,導致「刑罰酷濫,牢獄常滿」,於是民不聊生,怨聲載道。而他身邊的那些狎客,又多是阿諛奉承之徒,比如那個孔范,知道陳後主不願聽人指責自己的過失,所以每當有大臣進諫,就被他以種種罪名斥退,然後又鼓動如簧之舌,巧加文飾,把皇帝的過失說成美德。皇帝聽到這些天花亂墜的溢美之詞,自是心花怒放,對他欣賞有加了。而此人仗著陳後主對他的寵幸,自我感覺極好,自詡是文武全才,滿朝大臣誰都比不上他。經常對後主說那些在外鎮守的武將,不過是行伍出身,只會逞匹夫之勇,哪裡知道什麼深謀遠慮。牛皮吹得讓後主以為他有多大才幹,一旦將帥稍有過失,就下詔奪去他們手下的兵馬,分與孔范等文士指揮。結果將士離心,文武解體,直接削弱了陳朝的武裝力量。

這種情況,當然引起了朝中正直大臣的不滿。秘書監傅縡,原來也是陳後主的東宮舊臣,得罪了施文慶,被誣陷入獄。他在獄中上書諫諍,痛陳時弊,指斥後主酒色過度,任用奸佞,貨賄公行;後宮奢侈無度,百姓卻流離失所,殭屍蔽野。還說再這麼下去,一定會落得眾叛親離,「恐東南王氣,自斯而盡」。

陳後主看到這番大罵,自是惱怒不已。但他心中卻也不得不承認傅縡說的都是事實,又顧念到他畢竟是自己的東宮舊人。便打發人到獄中告訴傅縡,說要赦免他,但條件是讓他必須改過,承認自己都說錯了,不再上書批評皇帝。但這個傅縡卻是一個正直不阿的人,他對來人說:「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則臣心難改。」陳後主惱羞成怒,將他賜死獄中。其他大臣看到這個榜樣,哪裡再敢多言。於是君臣上下,就日復一日的沉迷於燈紅酒綠,鶯歌燕舞之中,什麼國家大事,一概付諸腦後了。

午醉醒來晚,無人夢自驚。

夕陽如有意,偏傍小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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