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話 第七節

爺爺心頭疑雲重重,不放心地問道:「和尚師父,你就憑這個條毛巾能斗過這個女鬼嗎?可不要小瞧了這個女鬼的實力呀。」

和尚斜著眼珠瞧不起似的看著滿臉溝壑的爺爺,反問:「你是誰呀?」

旁邊馬上有人幫忙解釋道:「這是馬師傅,平時也捉些鬼,不過不是專門捉鬼的。」

「哦。」和尚摸摸頭皮笑道,「原來是同行啊。幸會幸會。不過呢,說的不好聽些,捉鬼就像打仗,民間捉鬼的師傅再厲害也是打游擊的,我們才是正規軍。」

其他人附和道:「那是那是。」生怕他一生氣轉身就走。

爺爺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卻不敢再吭聲。

「那我就出發了,你們不要跟著。」和尚拍拍腰間的手巾,腳步穩健地跨出去。一隻腳剛跨出門檻另一隻腳還在門內,他卻停住了,歪著頭看看那個臉盆,說:「把臉盆里剩餘的水倒掉,這葯雖然是殺鬼的,但是人碰了也不好。」

「唉,唉。」門內的人唯唯諾諾,只盼著他早點兒去收拾女鬼。

爺爺擠在人群里,看著和尚頂著星光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很安靜,沒有貓頭鷹的啼叫,沒有蟈蟈的聒噪,沒有晚風的打擾。近處的樹,遠處的山,更遠處的星星,形成靜止的畫面,唯有這個和尚在一片寂靜中緩行。

那天晚上,我從學校拔草回來,累得骨頭散架。胡亂扒了兩口飯,給月季澆點水,便一頭倒在床上進入了夢鄉。

原來我有一種特殊的能力,我在做夢的時候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夢中。那時我進入夢鄉後會想,我剛剛不是才吃晚飯嗎?我不是剛剛洗腳躺在床上嗎?現在怎麼到了這裡呢?於是我咬自己的手指,看疼不疼。咬過手指還不能肯定,就閉上眼睛想像自己能不能隨手抓一個枕頭飛起來。手憑空一抓,如果真能抓到一個枕頭,心裡就有了八分的底,知道自己在做夢了,要是我把枕頭夾在兩腿間,喊一聲:「飛!」枕頭就帶我飛起來,那麼,我會很冷靜地告訴自己:我在做夢了。

於是我在夢裡拚命地喊:「爸爸,媽媽,我在做噩夢啦!」還用腳拚命地亂踢。我知道在夢裡的動作能使身體反應,雖然達不到夢裡那種效果。

媽媽跟我心靈相通,我在夢中折騰的時候,往往跑來拉開電燈叫醒我的就是她。我常常懷疑,是不是我體內的血跟媽媽還連在一起,就像我仍是她肚子里的胚胎。難怪爺爺說我心理暗示很強烈,這恐怕是最重要的證明。

可是隨著我的年齡的增長,我漸漸失去了這種特殊能力。(「哎,我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呢!」我不小心打斷了他的講述。其他幾個同學立即朝我透射殺氣騰騰的目光。我急忙噤聲,聽他繼續講述。)

我想過為什麼。

人隨著年齡的增長,煩惱也隨著增多。比如我,小學初中幾乎沒有壓力,也沒有煩惱,即使一定說有煩惱,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上高中後要努力學習考大學,大學又要忙找工作。煩心的事很多,漸漸把原來的一點兒靈性洗得乾乾淨淨。

原來還有一個讓我自己驚訝的感知能力,就是經常在現實生活中做一件事時,突然記起很久前的一個夢裡做過同樣的事情,現在正重複著夢裡的事情。甚至,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比如一個人還在外面,我便知道他要進來。他進來後會對我笑,會說一句什麼樣的話,我都知道。

但是這個感知能力現在也消失了。那時我能記得很多做過的夢,有時第二天晚上接著做頭一天晚上沒有做完的夢。但是現在,我在夢中醒來便忘記了剛剛做過的夢,一點記憶的影子都沒有。

有個哲人說過,人就像一顆有稜有角的石頭,在生活這條河流里待久了,便失去原來的稜角,變得圓滑統一,成為所有河床卵石中普遍的模樣。

而我,也正在這樣的變化過程中。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我在寫這個故事時有莫名的失落和感傷。

扯遠了,話題收回來。和尚捉鬼的那晚,我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我在混混沌沌的狀態中慢慢清醒過來。睜開眼,我仍躺在床上,床邊站著一個人。

我知道我在做夢,因為床邊站著的人我不認識。

但是我不怕。我問道:「你是誰?」

「我是尅孢鬼,你的月季。」它笑著說,對我好像沒有惡意。「謝謝你一直來關照我。要是你不定時給我澆水,我早已經枯死了。」

我看看它,並不像我先前見過的尅孢鬼。它的容貌沒有先前那麼可怕,完全是一個小女孩的模樣。只不過頭髮有些凌亂,穿著一身綠色的連衣裙。它的臉色稍微有些蒼白。

「你原來的樣子不是這樣啊。」我懷疑道。

「我的怨氣正在你的培養下慢慢消失,容貌也跟著改變。」它說,「人也這樣啊,真正能讓人感到恐懼的不是面貌,而是心靈。」

我點頭,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我仍然躺著跟它說話。

「我來是要告訴你,傳香不是鬼。你不要讓他們把她害死了。」尅孢鬼說。

「你怎麼知道傳香不是鬼的?再說,她害死了那麼多的男人,洪家段的人能放過她嗎?」那時我還沒有跟爺爺溝通,爺爺也發現了一些異常。

「我說的是真的。如果可以,你去幫幫她吧。」尅孢鬼說,「還有,最近你自己也有危險。你要多注意下。」

「我?」我驚訝道,「我會有什麼危險?」

「你還記得箢箕鬼吧?你去洪家段的那幾天,它來找你了。今天晚上它又來了,不過被我趕走了。不過我幫不了你幾次,我才被你爺爺收服不久,各方面還在恢複中。你看,箢箕鬼抓傷了我的手。」它抬起手來給我看,手背上五條鮮艷的血痕。

我心驚膽戰地問道:「它不是被爺爺禁錮了嗎?它怎麼逃出來了?」

尅孢鬼說:「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多注意。」說完,它消失了。我的眼皮沉沉的又合上,後面睡得很香。

次日早上起來,我看見月季的一片葉子上有五條裂痕。

「謝謝你。」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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