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爸爸 第六節

我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是被水鬼勒死了?」

爺爺說:「不是。」

我驚訝地問道:「那他怎麼就死了呢?」

爺爺回答說:「他自己跳水的。」

「他自己跳水的?」

「對。他甘願自己跳水去做水鬼的替身,讓他媳婦超生。」

這時媽媽推門進來,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媽媽說:「山爹說他代替他媳婦做了水鬼保證不害別人了。」

細細聽媽媽娓娓道來,原來山爹第二天就醒過來了,而我還因為水鬼的污水昏迷著。只是他的四肢被水鬼的黑毛抽打得傷痕纍纍,腳下不了床,手拿不了筷子,看起來整個人比平常胖了一倍。山爹對來看望他的人說:「我們一家不再連累村裡的鄉親了,我願意投水去做我媳婦的替身。我保證不害我們村裡的孩子,我用良心保證。請大家相信我!」

來看望他的親戚朋友只當他被水鬼嚇傻了說胡話,並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再說了,山爹渾身腫得像饅頭一樣,床都下不了,飯還要人喂著吃,他怎麼走到荷花塘那裡去投水?於是眾人真心或假意地勸解一番就散去了。

可是誰能料到他當晚真去荷花塘投水了,誰也不知道他怎麼下床怎麼走到荷花塘的。第二天去給他送飯的人發現他不在床上了,圍著屋子找了幾遍。只看見山爹養了五六年的老水牛在牛棚里用堅硬的牛角挽著韁繩拚命地拉扯,似乎想用牛角將韁繩磨斷。

後來就有洗衣提水的人發現荷花塘的南岸有一隻鞋子,那人記得山爹一直穿著這樣的鞋子,他以為山爹跟水鬼爭鬥的時候丟掉的,便撿起鞋子去山爹家問。這樣一來二去終於弄明白了,山爹趁著村裡人睡覺的時候投水了。

在我醒來的這個早晨,已經有人發現了漂浮在荷葉叢里的山爹的屍體,跟他媳婦死時的狀況一模一樣。村裡的好心人借來一個草席將山爹包裹起來,埋在了他媳婦的旁邊。他的沾親帶故的行上人在山爹夫妻墳前栽了兩棵柏樹。

爺爺介面說:「他是想得傻,我都說過多少遍了,做了水鬼就不認識任何人了。你看那天那水鬼還要勒死他呢。水鬼記得生前的事情會勒他嗎?」

媽媽把湯藥端到我的床邊,拿起湯匙向我口裡送。媽媽說:「所以你爺爺暫時還不能回去,怕山爹再找其他孩子。」

爺爺點了點頭,一臉的凝重。我心裡在想,那個兵兵也就哭聲嚇人而已,山爹媳婦成為水鬼後明顯比小水鬼厲害多了,爺爺說他一個人都對付不了,現在山爹一個大男人成了水鬼,不知道有多難對付呢。難怪爺爺的表情不好看,看來事情越來越惡化了。

山爹他們一家算是團聚了。只有那條靈性的水牛還在陽間存活著。

村裡人也更加擔心自己和孩子的安危,紛紛跑到我家來問爺爺怎麼辦。爺爺只是不住地搖頭嘆氣。

村裡的人圍著爺爺不肯走,都央求道:「馬師傅,您就幫幫忙吧。這水鬼一日不除,村裡就一日不得安寧。」因為大家多多少少知道了些爺爺的本領,都尊稱他為「師傅」。

爺爺還是搖頭。

又有人說:「馬師傅,您需要什麼儘管開口,我們也不能讓您白忙活,是吧!您不幫忙,這個水鬼找替身,替身又找替身。沒個盡頭,村裡還要受多少傷害?如果您要錢的話,我們也是應當給的。只要您肯幫忙!」

爺爺最怕人家要送東西給他,尤其最怕送錢。媽媽說過,還沒有解放的時候,年幼的爺爺原來在私塾讀過幾年四書五經。我猜想爺爺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說到錢就覺得沒有「君子風範」,幫人做事要錢是不道德的,「君子固窮」的觀念不能改變。

爺爺一聽人家提到要給錢,馬上揮手,生怕人家以為他不答應是想坑錢。

人家看他不答應,急了,極其認真地說:「您要多少錢開個具體數目,不用怕我們不給,畫眉村和我們村隔得不遠,我們人逃得了債,屋子還在這裡搬不走。」

爺爺比他們還急了,通紅著臉解釋:「我不是想要錢,人到老就是一捧泥巴,要不義的錢幹什麼!好了好了,我答應試試。但是你們給錢的話我就不做了。」

眾人這才放下心來,一一和爺爺握手,感激他的幫忙。我堅信爺爺是上不了大場面的人,在這些把他當做救世主的人們面前,爺爺窘迫得很,臉上居然顯出羞澀的紅潮。這可不像平時給我講遠古時代的王侯將相的爺爺,他給我講荊軻刺秦王、關公過五關斬六將的時候可是眉飛色舞、豪氣萬丈,彷彿自己是故事裡面的壯烈人物。他的情緒也感染了我,讓我對爺爺產生仰慕。可是現在居然畏畏縮縮,像小孩子見了陌生人一樣不好意思,真讓我失望。這也剛好證明爺爺為什麼當不了威風八面的正規道士,而一輩子老老實實做挖土的農民。

但是爺爺每次遭遇各種各樣的鬼怪時,卻是我最為佩服的時候。

外面的雨水似乎很聽爺爺的話,到了第四天自然停了。一道好看的彩虹在常山頂上綻放它的炫彩。隨後,太陽出來了,陽光漸漸熾熱,與一個小時前的天氣截然不同,讓人不敢想像這是同一天的氣候。

吃過午飯,爺爺便帶我去荷花塘擺設法位。一張黑漆大飯桌,一把桃木劍,一大張黃紙,兩瓶黃酒,一捆筷子,一張麻布袋,一根系著麻布袋的細麻繩。這些都是村裡人按爺爺的吩咐湊起來的,桃木劍是村裡的木匠砍了家門前的桃樹剛做就的,還散發著桃木特有的氣味。爺爺說這個氣味辛惡辟邪。

來到荷花塘,已經有幾個人在那裡等著了。我們一起按爺爺的吩咐在荷花塘的北岸挨著荷葉叢的地方擺好法位。飯桌正對荷葉叢,相距不到五米,桌子長寬都是兩米。大黃紙撕成一條一條畫上蚯蚓一樣的符號,灑點酒在紙上,散亂地放在桌上。剩餘的酒留在桌子的一角。系著細麻繩的麻布袋平鋪在桌子正前方。再撿幾塊石頭壓住麻布袋和黃紙,防止風吹動。

這些都做完,爺爺拍拍巴掌說:「好了,就等吃了晚飯月亮出來。」

我從爺爺的語氣中可以知曉他的底氣不足。畢竟我們有親密的血緣關係,很多時候相互知道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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